无风，少云，温度32℃。
裴预看了一眼手表，距客户和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5分钟，对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他现在口渴难耐，两腿发软。手机“叮”一声响，裴预手忙脚乱地拿起来，以为是那位祖宗终于有消息了，定睛一看：“尊敬的客户，您好，鉴于您订购的音乐会员已到期，现已帮您自动续费，共计20元……”
淦！自己又忘了关自动续费服务了。裴预把手机揣回兜里，一面想起本月奖金还没有着落，就觉得牙帮有点发酸。
与此同时，咖啡店靠窗的座位，路今越放下手机，见窗外男人还没走，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年头，连人工客服都是机器人了，卖保险怎么还要当街推销？路今越看看快烤化了的柏油马路，再看看男人一身西装革履，不禁砸了咂舌。
话说回来，距他与那人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一刻钟有余，对方仍然无影无踪，路今越端起温热的咖啡，开始认真考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借此推掉一串相亲的可能性。
正当他神思游离时，窗外的男人冷不丁地转过头，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等窗外的男人看清窗内的人，脸上立刻堆出一个公式化的笑。
路今越手一抖，半杯咖啡洒在了裤子上。
“路总好。”
路今越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裤子，说：“我不好。”
“不好，”裴预看了看对面一脸阴郁男人，摸摸鼻子说：“不好也没事，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还有十分之一要留给一见钟情。”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一串羞耻度爆表的台词，递给路今越一张名片：“我是裴预，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婚恋顾问。”
“我不需要婚恋顾问，”男人的声音太大，引得半个咖啡厅的顾客都在看他们，路今越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我得走……”
“不行，”裴预连口水都没喝上，连忙出声阻止，“您不能走。”
“我真的得走了，”路今越被自家母上忽悠来见劳什子的婚恋顾问就是个错误，他决心要及时止损，坚持道：“你随便吃点喝点，记我的卡上。”
“……”裴预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本着维护客户名誉的职业素养，他还是指出：“您裤子还湿着呢。”
路今越一屁股又坐回座位上。
“其实您不用这么抗拒。”裴预看着眼前的男人狼吞虎咽地灌下第三杯咖啡，终于抹了抹嘴，说：“现在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寻求婚恋机构的帮助是很正常的，您不要有心理压力。”
“我没有心理压力……”
“首先，我需要了解一下您的基本信息，”裴预从掏出一支钢笔，像模像样地说：“路总您……”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路今越挥挥手。
“行，那路先生。”裴预从善如流，“您有前女友吗？”
路今越摇摇头，“没有。”
“没有？”裴预抬头看了看，语气颇为怀疑，“路先生您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因为我不喜欢女的。”路今越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哦哦哦，”裴预低头记下，说：“那你有前男友吗？”
“没有，”路今越往椅背上一靠，赶在对方开口前说：“因为我不喜欢男的。”
“……” 裴预的笔顿了顿，“那您喜欢……？”
路今越把手机屏幕转向裴预，说：“乒乓球。”
纵使号称全五星小王子，面对屏幕里的足球赛，裴预也只能愣住，笔尖在纸上沁出好大一颗墨珠，歪歪扭扭成一行字：路今越，芳龄28，性别男，无情感经历，性取向不明。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您的寻求方向，至少……明晰的性取向，”裴预坐在副驾驶滔滔不绝，“您看，我为您筛选的这几位，类型丰富，有男的、女的、女扮男装的、女装大佬的……”
车已经在三环上堵了40分钟了，路今越昨晚熬夜看比赛，困得在方向盘后面直点头，被裴预一番话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女…女装什么？”
“啊，”裴预已经进行到下下下个话题了，被路今越一打断，又得从头开始想，好一阵才说：“女装大佬？”他难以言喻地看路今越一眼，说：“没想到你好这口。”
“……” 路今越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你给我下去！”
“行，那你就先见这一位吧。”裴预把一张纸塞到路今越鼻子底下，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路今越愣愣地接过，说：“哎，你还真走啊？这北三环高架桥上，你去哪儿啊？”
“见下一个客户，”裴预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关上车门，”我刚问了，他也堵这桥上了。”
“路先生，您这几次相亲……”
安静雅致的茶馆里，裴预坐在路今越对面，斟酌半天，最终委婉开口：“结果好像都不太理想？”
“嗯？是吗？”明明是在室内，路今越仍然带着墨镜，听见裴预的话，才低下一点头从镜片上方看他，说：“我觉得挺好的。”
“是吗……”裴预低头看了眼客户反馈表，毅然决然地把它们扣在桌上，说：“没事，咱们一个个分析，”裴预信手抽出一张，“首先，这个比你小三岁的男性……”
“哦，他一上来就叫我哥哥。”
“嗯，”这种撒娇发嗲的路数裴预见得多了，他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不搞///乱///伦，然后……”路今越摸了摸鼻子，“就没有然后了呗。”
直男思维，典型的直男思维，裴预在脑海中品评道，抽出下一张纸。
“那这个约你逛街的女生……”
“我想着跟女生见面，得穿得正式点吧，就穿了一身正装……”
“不错，”裴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但我又想，逛街是个体力活，得穿得舒服一点，就穿了双运动鞋。”
“……”裴预的心往下沉了沉，他听见自己说：“运动鞋，哪双鞋？”
“就这双。”路今越把脚抬起来给方博看，一抹荧光黄配天蓝硬生生撞进视野，裴预愣是好一会儿睁不开眼睛，配上茶室古朴幽静的环境，裴预怀疑自己在拍《赛博朋克-1500》
“叫你帮忙修空调那个……？”
“我让她联系一下售后服务。”
“半夜停电时打你电话那个……？”
“我给她推了《好运来》和《恭喜发财》。”
“……” 裴预眼神空洞，声音虚浮，拾起最后一张纸，“约你在漫展见面的男扮女装那个？”
“这个……”路今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他摘下墨镜，语气迟疑。
“我没见到人，我在漫展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哪个像安娜·卡列尼娜啊。”
说完，他抬头看对面的一眼，只见裴预一脸一言难尽，最后说：“大哥，人家cosplay的角色叫亚丝娜。”
“我真的不行了……”临下车前，路今越苦着脸对裴预说：“如果这次还不成，我宁愿选择轻易地狗带。”
裴预仔细瞧了瞧路今越，几周前的游刃有余早已无影无踪，路今越一脸憔悴，两个黑眼圈能充当烟熏妆进夜店，他把手中的速溶咖啡一饮而尽，说：“一周三十个相亲对象，我抽卡也没一次性抽这么多过，何况抽卡还有保底呢……”
“乐观点，说不定是个SSR呢，”裴预拍拍他的肩膀，见时间不早，连推带挤把对方搡下车去。
“争气点啊！好好干！”
出租车开走时，裴预还在扒着窗户喊，活脱脱老父亲送儿子进考场的即视感。
于是，路今越的相亲对象——林听也，按时赶到指定地点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光景。
一个陌生男人把头埋在手肘里，一沓文件垫在底下，手边还有张写了字的白纸，林听也草草扫了一眼，原来是一连串名字，每个上面都画了一个醒目的大叉，放眼看去，幸存者只有缩在右下角的“林听也”三字。
林听也故意清了清嗓子，希望无论如何，自己的相亲对象清醒一下，至少走个过场看眼正脸，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睡得昏天黑地，听见声音又往臂弯里缩了缩。
林听也：“……”
人是叫不醒了，直接走人又不太礼貌，林听也索性坐在对面，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等对面的人清醒过来。
路今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是投胎小能手，人间活锦鲤，五四好青年，登顶CEO，就当他刚登上飞机将远赴重洋参加某峰会时，只听有人一脚踹开机舱门，喊：“路今越！你相亲要迟到了！！！”
路今越猛地一转头，把嘴角的口水蹭了一脸，脖子发出“咔吧”一声响，紧接着看见对面坐着一个人。
路今越睡眼惺忪，眼前还是一片朦胧，隐约能看出对面的人嘴巴一开一合，说：“你好。”
“挺好挺好……” 路今越每天白天相亲，晚上工作，能在餐厅补一觉确实挺好……
等等……餐厅！！？
路今越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向对面的人打听。
“哎，你见着一个人了没，男的，大概175，短发，皮肤应该挺白的……”路今越眯起眼睛回想来之前做的功课，没注意对面的人笑了笑，问：“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啊，”路今越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那是我相亲对象。”
“这样啊，”林听也伸出一只手，“我来了，你好。”
“好……”路今越大脑一片混乱，“不是，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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