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通道的出口,像一道分隔两个世界的门。
门外,是地狱。
辛野驾驶着换上新胎的VS-24,重新汇入赛道,一头扎进了由阿尔法·罗密欧、威廉姆斯和哈斯赛车组成的中游集团。这里被车手们称为“DRS火车”——一辆跟着一辆,每一辆都能在前车的尾流和DRS(可变尾翼系统)的辅助下,轻松地在直道上防守住后方的攻击。
空气变得肮脏而湍急。前车尾部排出的废气和乱流,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扯着辛野赛车的空气动力学效能。她的赛车变得迟钝而笨拙,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沼泽。
“对不起,辛野,”马可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歉意,“我们……我们搞砸了。”
辛野没有回答。
抱怨和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只有速度,才能将她带出这片地狱。
“我前面的,是奥康的Alpine,对吗?”辛野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是在确认一份购物清单。
“是的,”马可立刻回答,他从辛野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熟悉的、让他心惊肉跳的味道,“他的轮胎比你旧了八圈,但他有DRS。别冲动,辛野,寻找机会,一次干净的超越就够了。”
辛野没有理会马可的后半句话。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构建攻击的路线。
巴林的赛道特性,决定了大部分超车都发生在几条长直道上。但现在,DRS火车让这条路变成了死路。她必须找到其他的办法。
第九、十号复合弯角——这是一个连续的左转弯,高速且刁钻。传统的超车线路,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辛野紧紧地贴着奥康的车尾,像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
在进入九号弯时,她故意向赛道外侧带了一点,给奥康造成一种她要走传统外线防守的假象。奥康果然上当,他下意识地向内线收得更紧,以封堵住弯心的位置。
但辛野根本没想走外线。
就在奥康占据内线的瞬间,辛野猛地一打方向,同时重踩刹车,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几乎是垂直的角度,切向了九号弯的弯心。这是一个会牺牲大量速度的“V”字形线路。
奥康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辛野的车头消失,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然而,辛野的目的,根本不是九号弯。
是十号弯!
因为那次急剧的减速和转向,她获得了一个比奥康好得多的、正对十号弯弯心的出弯角度。当奥康还在挣扎着通过九号弯时,辛野已经像一枚上膛的炮弹,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她在两条弯道之间那段极短的直道上,将油门踩到了底。
当奥康驶出九号弯,准备进入十号弯时,他惊恐地发现,那台红白相间的Veloce Spirit赛车,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内侧!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辛野干净利落地完成了超越,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她在超越的瞬间,甚至还有余力回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台蓝色的Alpine赛车。
一次完美的、教科书上绝对不会出现的“交叉线”超车。
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一片寂静。
里诺看着屏幕,嘴巴微微张开。他混了一辈子围场,见过各种各样的天才,但这种把赛道当成游乐场,肆意挥洒想象力的开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Mamma Mia……”他喃喃自语,“这丫头,她不是在开车,她是在跳舞。”
“干……干得漂亮,辛野!”马可的声音,结结巴巴地从无线电里传来,“非常漂亮!下一个是马格努森的哈斯,他就在你前面1.2秒!”
辛野没有回应。
她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圈,她像一个冷酷的杀手,在这片慢车地狱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面对经验老道的马格努森,她在直道尽头用一个大胆的晚刹车假动作,骗得对方提前防守,然后迅速切回外线,完成了超越。
面对威廉姆斯的新人,她则用一种更具压迫感的方式,像鬼魅一样贴在他的车尾,用持续的压力迫使对方在弯道中犯错,然后轻松地扬长而去。
辛野的每一次超车,都像一次精妙的艺术表演。她利用赛道的每一寸空间,利用对手的每一个微小的心理波动——
她的驾驶充满了想象力、艺术感和攻击性。
电视导播显然也发现了这场个人秀。镜头频频切给她,评论员们用各种夸张的词汇,惊叹着这位中国新秀不可思议的表现。
“她就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正在精准地切开中游车队的密集防线!”
“看看这个线路!上帝啊!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五圈之内,她从第七名,一路追回了第四。
她的前方,不再是拥挤的慢车阵,而是三片开阔的、属于顶尖猎食者的海域——
第三名,是迈凯伦车队年轻的王牌兰多·诺里斯,他的橙色赛车像一抹难以忽视的亮色。
第二名,是朱利安·万斯那台火红色的法拉利。
而遥遥领先的,是温序。
而在赛道的最前方,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一人之境。
温序的比赛,从辛野进站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巡航模式。
她的前方,是空旷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赛道。她的身后,是越来越远的追兵。她不需要防守,也不需要缠斗。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和自己比赛,和数据比赛,和时间比赛。
Kessler GP的车库里,气氛冷静得像一潭深水。
海因里希和他的团队,像一群精准的钟表匠,监控着赛车的每一个数据流。
“温序,你的节奏非常完美,”海因里希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平稳无波,“轮胎磨损在模型预测的最佳范围内。保持这个节奏,我们的领先优势很安全。”
“后面车手的情况?”温序问。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驾驶一样,听不出任何波澜。
“万斯在你身后12秒,他的轮胎开始衰退了。辛野的18号车刚刚完成了一连串的超越,现在排在第四,距离万斯还有8秒。她的速度很快,但她之前消耗了太多轮胎,而且大概率一停,后续她应该更需要处理的是轮胎问题。”
“知道了。”
温序挂断了通讯。她的眼前,只有赛道、灯光和无尽的黑夜。
这种孤独的领跑,对很多车手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考验。没有了追逐和缠斗的刺激,漫长的比赛会变得像一场枯燥的耐力跑,很容易让人分心。
但对温序来说,这才是她最舒适的状态。
这是她一手建立的“秩序”。一个没有变量,没有意外,一切都尽在掌控的世界。
她甚至不需要去看后视镜。她能通过轮胎的震动,引擎的声音,风的阻力,来感知赛车的状态。她的身体,已经和这台机器融为一体。她的每一个指令,都能得到最忠实的执行。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在她的脑海深处,那个属于18号赛车的、不合逻辑的画面,总会时不时地跳出来。
排位赛最后一个弯角,那次疯狂的、几乎是撞大运般的切线。
正赛第一圈,那次神风特攻队式的、两败俱伤的超越。
这些行为,在温序的逻辑体系里,都应该被归类为“错误”和“低效”。但它们所带来的结果,却又让她无法忽视。
辛野就像一个bug,一个无法被现有算法解释的、充满了随机性的程序错误。
可偏偏是这个bug,让她那潭死水般的心湖,起了一丝涟漪。
她忽然觉得,现在这种完美而枯燥的领跑,似乎……缺了点什么。
缺了那个在后视镜里,张牙舞爪,随时准备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来挑战她所有逻辑的身影。
“海因里希。”她再次打开了无线电。
“我在,温序。”
“给我18号车的车载镜头。”
海因里希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温序在比赛时,从未要求过看其他任何车手的车载录像。她只关心数据。
“……好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自己的副屏上,切出了辛野的车载画面,并通过内部系统传给了温脱离。
温序头盔内的平视显示器上,一个小小的画中画窗口弹了出来。
窗口里,是辛野的视角。
她看到了。
她看到辛野是如何用一个虚晃,骗开了奥康的防线。
她看到辛野是如何像一个幽灵一样,贴住对手,用巨大的压力迫使其犯错。
她看到辛野在每一次超车时,那果断得近乎残忍的转向动作。
那不是Kessler式的、基于数据和概率的最优解。那是一种充满了临场判断、心理博弈和肌肉本能的、截然不同的逻辑。混乱,危险,但……有效。
温序的眉头,在头盔里,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无法完全理解。
她无法理解辛野是如何在那种混乱的乱流中,还能精准地判断出对手的动态;她也无法理解,辛野是如何敢于在那些超车成功率低于50%的地点,一次又一次地发起攻击,并且每一次都成功了。
这是她的数据模型无法解释的。
那个叫辛野的“变量”,其内部的运作逻辑,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这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全知”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去分析这个“异常样本”。
她看着辛野的车载画面,看得入了神。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将那些看似即兴的、充满野性的动作,拆解成可以被理解和分析的数据点。
“温序,”海因里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的圈速慢了0.3秒。一切正常吗?”
温序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的比赛中。因为过度专注于分析辛野的驾驶,她自己的节奏被打乱了。
这是一个不该犯的低级失误。
“一切正常,”她回答,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恼怒——那恼怒,是对自己刚刚片刻失神的自责,“刚才只是在调整刹车比。关闭车载画面。”
“收到。”
小窗口消失了。眼前,又只剩下了那条孤独的、没有尽头的赛道。
但温序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叫辛野的“变量”,不再只是一个外部的、可以被忽略的干扰项。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让温序无法停止分析和研究的、充满了未知诱惑的“课题”。
而这个课题,正在以一种她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影响着她固若金汤的内心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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