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挖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感觉到一处硬硬的,像是木板的东西,坑并不深,应该是匆匆把人给埋了下去。
虞泠抖了抖手上的泥土,蹲下身,手指在那裸露的木板上敲了敲。
“喂,还活着吗?”
沉寂片刻后,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反馈。
看来他们找来的不算晚。
下一瞬两人加快了挖掘的速度,合力将土中的木盒给抬了出来。本来他们以为里面会是一个棺材,没想到只是一个正常大小的樟木箱子,里面竟然能够塞进一个人?
裴贺提起上面的锁,锁样很老,他顺手捡了块石头猛地往上一砸。
虞泠解开上面的锁链,打开木箱的盖子,一股重重的泥沙气息喷薄出来。她掩面咳嗽了几声,待灰尘散去,兰庚重头靠在膝盖上,双手抱腿呈折叠状被塞在木箱里,面色青灰,已然气息微弱。
她伸手去探兰庚重的鼻息,瞬时松了口气:“还有气。”
......
兰庚重醒的时候,喉咙里像吞了土块一般又干又痛,他就要起身咳出来,又发觉自己浑身软绵无力,只能被禁锢在一张床榻之上。
头痛欲裂,他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那些零碎的记忆就像碎瓷片一样扎向他的脑仁。兰庚重痛嘶一声,差点从床上摔了下去。
“哎你别动,先喝点水。”
一道声音靠近。
兰庚重本能的缩了缩,抬起头来时才发觉眼前的人是个年轻的姑娘,难不成自己死了?死了,还能见到姑娘?
虞泠看他呆呆的目光有些诧异,伸手在他面前摆了摆,道:“怎么了?泥土灌脑子里了?”她把装水的碗放在一侧,自顾自道:“是不是不能立马喝水,等等我看看医书。”
她有本小册子,都是自己平常看各种医经的摘抄。
兰庚重看着虞泠离去的身影,心头忽然一寒,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于是便伸手扯住了虞泠的衣角。他张了张干裂的唇瓣,就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倏地一枚不知道何物飞过来,塞进了他的嘴里。
兰庚重愣了一下,才想起用自己的手给取下来,原是个茶杯盖。
“醒了?看来从大理寺的大狱里出来日子过得不错?”裴贺用脚将门踢合上,缓缓走了进来。
哪想到兰庚重一见到裴贺,又是怕又是哭从床上摔了下来,死死抱住裴贺的腿,“裴少卿是你啊裴少卿,你来救我了,救命啊......”
裴贺低头看他,试着安抚道:“行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兰庚重晃了晃脑袋,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赶忙用手抹抹眼泪,在裴贺的搀扶下重新坐在了床榻之上。
他揉着无力的腿,声音颤抖:“天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今天一睁眼看到这里,看到这个姑娘,我吓得魂都没了,以为是天上的仙女来接我了。”
被他指着的虞泠尚有些懵,半晌才笑了笑。
等兰庚重恢复好,又喝了些水,说话更顺当了,裴贺才开口问:“兰庚重,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
兰庚重闻言叹息:“当时你们让我待在大理寺说保护我的安全,那天晚上一个狱卒来给我送饭,我也没多想。方吃完便眼前一黑头晕目眩,直接栽进了碗里。等醒来时便被锁在这个樟木箱子里,外面还有人刨土的声音。”
言罢他悲从中来,不断抽泣:“要不是少卿您来救我,我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太可怕了......”
“行了,”虞泠给他递了张手帕,他一时也不知先擦眼泪还是先擦汗,虞泠接着道,“你一醒来就被活埋了,你听清楚几个人吗?他们就没问你什么?”
兰庚重细细回想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就是灭口了。”虞泠道。
“灭口?”兰庚重瞪大了眼睛,“谁要灭我口?是哪些偷偷贩卖考卷的人?”
裴贺看了他一眼道:“你别怕,我们既然救下了你,就不会让旁人再找你麻烦。”
他给兰庚重喂了一颗定心丸,后者抽噎两下,怯怯道:“我现在就想回家,找我的老娘。”
虞泠抬了抬眉梢:“等大理寺查明了这桩案子,你再回去找你的老娘也不迟,至少难保那些人不会再出手。”她轻而缓地喝了杯茶。
“还会来找我?”兰庚重垂下眼睛,而后义正言辞道,“即便再来我兰某也不会再害怕了,我认字读书便是为了懂得道理,明白对错。为了心中公平正义而受些挫折,亦或是死也没什么。”
“裴少卿。”想着他站起身,重重跪在了地上,“若在下因此而死,希望您能替我照顾我娘,她供我读书不容易,也不要告诉她我的死讯......”
裴贺深吸一口气,将他扶了起来,
“兰庚重,你心存正义,不畏强权,愿意告发,我答应你,会尽我所能保住你的性命。”
兰庚重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虞泠看着裴贺的模样,他说那句“我会保住你的性命”时,教她想起在朔北自己对裴贺说的话:
“至少,刺史大人您会保我,是么?”
那时裴贺的神情,与现在不一样,也一样,同样都是许诺,同样都是力争要保护一个人。
一个是坚定,一个却是担忧,他在担忧他拿不住她。
虞泠微微弯起嘴角。
兰庚重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道:“不对,当时不止一个人!”
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一处。
“当时我睁开眼睛已经被关在木箱子里了,隐约听到一串脚步声,乱糟糟的绝不是一个人能发出的,我还听到他们在说话,说的什么......”兰庚重痛苦地锤了锤脑袋。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别急,慢慢想。”裴贺给他递了杯水。他心中已经有了估量,那个第二人是谁。
兰庚重咕咚咕咚将茶水灌下去,扶着额头,他额角青筋直跳,似乎回到了当时被困在樟木箱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裴少卿,对不住。”兰庚重遗憾道,“我现在头疼的要命。”
裴贺平静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都不着急。”
虞泠走出门遥遥看到裴贺站在回廊之中,他面对着空旷的院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虞泠伸出手指含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
原本站在乌黑瓦片上的麻雀听了这声音倏地展翅飞起来,在院落里一片环绕,落在中央的那棵枯树枝上。
裴贺愣了一下,心里知道是谁做的只无奈笑了笑。
“裴少卿——心中有数了吧?”虞泠笑道。
“有什么数?”裴贺转过身,他背对着日光,面颊灰蒙蒙的,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虞泠欣赏他这幅装傻的模样,没想到大理寺少卿也学得这样。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她道。
裴贺看她,他并不说话,反倒想听听虞泠的见解。
虞泠翘了翘唇角,伸手去扯他腰带上的络子,缓慢道:“少卿您想骗我的见解?”
他的眸中荡漾些许涟漪,喉结一滚,“你想要什么?”
腰带上属于大理寺少卿的令牌。
“你想要这个吗?它能帮你什么?”裴贺压低了声音。
虞泠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她的眼睛像蒙雾的泉水,一眨便陷入了黑暗。虞泠松开手,廊柱的阴影落在二人身上,她轻声道:“现在你们的案子里只差一个人,靖安侯世子曾阅。”
“他和常欢是被兰庚重指出的二人,于是曾阅要求常欢去销毁证据,可他没想到常欢懦弱胆小不仅吸引了你们的注意,现在还消失不见。当然不排除常欢也是曾阅所带走,但是他没必要,他可以杀人灭口,可以让常欢和兰庚重一起,完全没必要分两次。曾阅病急乱投医,于是对兰庚重下了手。”
虞泠道。
裴贺看着她,她心里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有人想把这件事的证人一个一个除去,那常欢去了哪里?还有白天伏击自己和虞泠的死士又是谁?
他摩挲着手里那半块玉玦,心像一块石头刹那间丢入了干涸的枯井之中。
看来还是要找那个人。
他对上虞泠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透,一道声音在心中响起。
虞泠,你想要的也是这半块玉玦吗?
“已知只是严胡绑出活埋兰庚重的人是曾阅,那么现在曾阅在哪?”虞泠蹙眉,“还有,你觉得严胡还活着吗?”
两人一齐陷入沉默中,他们深谙这种执棋与棋子之间的隐藏规则。
“还有一句,”虞泠补充道,“我想,也许曾阅并不想伤害常欢,这也正是为什么他选择让常欢去销毁证据。他们都是高官的家眷,按理说怎么会害怕你一介大理寺少卿,不过是因为后面牵扯的关系网实在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裴贺正色道:“曾阅不想伤害常欢,让他销毁证据以便脱身。当时我已经在春日宴中,他无处可躲,只好想办法在晋阳公主的园子里毁掉卷子......”
他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说明,原先在前院徘徊的扫地僧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扫地僧安静道。
接着他说道:“这位施主,外面有人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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