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垂下眼睛,看着手里那提猪肉,心里对曾经那些同门的思念忽然淡了一些,转为如何去烹煮手中的食材。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这里虽然不及长安富庶,倒是安逸快活。
“那郎君你.....不准备回长安了?”闻笛试探问道。
裴贺蹙眉,捻化指尖飞雪,声如碎玉:“回长安之事要待时机,如今在哪便安居一方,宁州也好,长安亦罢,你与我一路从凉州开始,难道还不通我心思?”
回想自从为官后的这段时日,还真是惊心动魄,几次濒临险境,险些人头落地,一命呜呼了。有时候连裴贺自己都难想,那些不畏死的年少意气是从何而来?
他摇摇头,抿出一个笑涡。
闻笛跟在他身后,小声道:“我见那个张娘子似乎很喜欢郎君的模样,今日一见郎君便丢了魂儿一般。”
裴贺没回话,他便接着说:“张娘子是不错,不过随了张屠夫,是个粗性子,日日拿着砍刀,怕人的很!”
言罢闻笛忍不住笑笑。
裴贺年纪也不小了,生得一副好模样,又是温和从容的性子,自打来了宁州,还不少媒婆上门说亲的。每每被他和颜悦色地请进门,好吃好喝地招待,然后一无所获送出门去。
“各花入各眼吧,张娘子这个性子的,兴许也有欣赏的。”裴贺淡淡道。
闻笛抬眼看他,试探道:“恕我多嘴,郎君你心里还有虞娘子吧......”
裴贺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沉默,风雪声似乎大了一些,落雪重重落在肩头与鞋面上。
难道,这么明显吗?
“您对虞娘子过分关心与关注,我还从未看到您对别的娘子有这份心思。不过这个虞娘子,太过神秘,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又去了哪儿。”闻笛撇撇嘴。
裴贺抬起头去看默默飘雪的灰天:“她要去哪儿,唯有她自己可以做决定。”
鞋履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直躲在树冠中的鸟儿倏地闯出来,抖落满堂风雪。
张翠翠正在炭火前烤着手,小脸熏得红扑扑的,张屠夫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道:“你今儿把裴司马给吓跑了?”
对上女儿难看的面色,他呵呵一笑,缓和道:“都说烈女怕缠郎,这烈郎也怕缠女,爹支持你啊!”
“难不成他真的不喜欢我?”张翠翠苦着脸。
张屠夫难堪:“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啊——”张翠翠绝望,她捧来铜镜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我是哪里不好看了?”
张屠夫道:“在爹眼里,翠翠就是最好看的,看这鼻子,眼睛,跟爹一模一样。”
翠翠的眼色更加难看了,张屠夫安慰她道:“万一人家裴郎君在长安大鱼大肉好的吃惯了,也想吃吃你这山野小菜呢?别那么丧气!”
“谁是道菜啊!”张翠翠站起身,一把将铜镜放下,直将张屠夫往外推,碎雪从门帘风中飘进来几朵,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院中传来。
翠翠娘的声音艰难地传过来:“当家的,你过来一下。”
张屠夫有些诧异,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带了斗笠便跟着翠翠娘一路出了院子,走到路旁一棵大榆树下,一低头便吓了一大跳。
榆树下躺着一个几乎被落雪掩埋的女子,她面色苍白,双唇已然冻得青紫,还不晓得有没有气了。
在张屠夫检查的时候,翠翠娘搓着手,讪讪道:“我从这路过时,正好发现了她,瞧着与翠翠差不多大,便想着回去喊你过来,看看还能不能救。”
张屠夫收回颤抖的手指,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儿,估计是冻晕过去了,先带回去,再找个郎中来。”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张翠翠鹌鹑似的伸了伸脖子,在那朦胧的风雪中自己爹娘两点身影正艰难地靠近过来,她赶紧撑了伞出去,凑近一看才发觉阿爹的背后,还背了个冻得毫无生意的人来。
“这是谁?”她挪了挪纸伞,好奇道。
张屠夫蹙眉道:“在树下捡到的,估计是个逃难的。最近边关战事,宁州来了不少难民。”
张翠翠撇嘴:“那也不能什么人都捡回家......”
她看那背上的人,垂落的双手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纤长微翘的睫毛上结着霜花,就这么阖着眼,肤白如冷玉。
看着五官,不大像宁州的人,兴许真的是难民。
他们将冻伤的女子安顿好,又寻来郎中,那老郎中年纪大了,还是翠翠娘亲自领来的。他看了一眼,又把了脉,缓缓道:“许是一路劳累,加之天寒,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便可。”
言罢他写下方子,颤颤巍巍地递给翠翠娘。
翠翠娘低头看了一眼,又递交个张屠夫,张屠夫看也没看,只道:“我等会就去抓药......人不会死在我们家里吧。”
老郎中收拾着药箱:“我都说了,人死不了。”
夫妇一同送着老郎中离开,屋内的张翠翠转过身,盯着睡榻上的人,那是个年轻的娘子,面庞在洗净之后更加莹润,只是唇瓣毫无血色。
张翠翠捧着脸,心里愈加好奇,如此瘦弱的一个娘子是如何逃难过来的?鼻梁细细高高的,不像是北方人,唇瓣的形状又是这样好看。
想着那双唇颤了颤,翠翠吓得大叫,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阿爹,阿娘!”
听见翠翠的喊声,张屠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忙搀着妻子就往自家跑。一钻进屋子,张翠翠便扑了过来,躲在他身后,抖声道:“她......她......”
张屠夫夫妇俩的目光一齐往床榻上看去,窗外雪色映在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她唇瓣微颤,裂开一个血红的口,眼睛缓缓睁开。
女子还有些适应不了这样的光彩,蹙了那娥眉。
翠翠娘上前轻声问道:“姑娘啊,你还好吗?”
见女子回答不出声,她便差使张屠夫倒了碗热水,递到她唇边。
一碗热水下去,女子似乎好了些,方挤出一声哼便又昏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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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那些从边关逃来的难民凡是至了本村的都安置好了。”闻笛回禀道。
裴贺自高高累起的书卷间抬起头,道:“派些人每日给他们送吃食,还有派郎中医病。”
闻笛给他递上热茶,边道:“边关的仗打了好几个月了,不是说势头正好吗?怎么会还有这些难民流落?”
“只要是战役,无论是赢是输,苦得都是百姓,我们做官的,也只能做自己能做到最好的。”裴贺垂眸道。
“这一仗啊,长安那边,太子殿下亲事也拖了许久,若能让秦王殿下顺利凯旋,只怕朝中的格局也会改变。”闻笛低头替裴贺磨墨。
裴贺轻声道:“世间事不可能完全停滞不前,没有变化,有人,就会有争抢,有风波。”
“当初长安那件事,会不会有秦王殿下的手笔?”闻笛猜测。
裴贺停笔,当初自己被人诬陷入狱,如今更是被贬到了宁州,细细想来,里面其实有许多关窍。除了自己执意查案,惹怒阳泉侯对自己下手,还有......自己是如何顺利从牢狱里出来的。
“三皇子于我之间没什么太大的联系,他会出手,除了想借我的手做些什么,便是有人相求。”他道。
闻笛停下磨墨的手,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却不能脱口而出,只好憋着。
裴贺心想,当初自己是直接被金吾卫抓走,而金吾卫中郎将秦塞云不知依托何人,想着想着,他手下写出一串大逆不道的贵人名字,忙用笔划了去。
李谲像争夺太子之位,首先要做的便是树立自己在朝堂间的威信,如此他的选择便是此战,一举拿下云州,绝了朔北唇亡齿寒的想法。许是云州堪舆图,让他发觉了虞泠的存在,她无疑是个完美的军师。
是自己的错,裴贺蹙眉,倘若不是自己给了虞泠一条来往长安的路,她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受人束缚。
他头痛地闷哼一声,抬起眼,盯着屋外那方寂寥的雪色,那自己呢?自己在这一副棋中算什么。
是啊,除了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还有的便是除去任何有可能造成威胁的敌人。
李谲是想让自己帮他对付阳泉侯?他为阳泉侯所害,如今手中又有证据,看来这长安,他是不得不回。
想罢,他吩咐闻笛,将自己手下写好的长信,寄往长安。
风雪满山,预兆的便是宁日。
闻笛看着他那副模样,脊背一寒,讪讪道:“这朝堂之争太过可怕,咱们还是乖乖待在宁州吧,这样想来,宁州还挺好的。”
裴贺朝他抿出一个笑容,又道:“你去看看,侍剑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被谁家小娘子给绊住了脚。”
闻笛领命,转身一脚踩进了雪地里。雪色在日光下明亮耀眼,虞泠眸中一个光点一直一直跳,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一口阴霾似的污浊之气堵在喉口,如日光射入云彩豁然散开,她睁开眼睛,入目是高高留有各种纹路的横梁。
她咳嗽一声,口中满是血腥锈气。
这里像是一户寻常人家,她目光一移,落在一侧的灯架,桌椅上,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她浑身正渐渐回暖,手也有了力气。
张翠翠奉了她爹娘的命,不情不愿地端了汤药进来,一见床榻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先是吓了一跳,后才捂着胸口轻声道:“吓了我一跳。”
“你醒了啊。”她佯装一副冷漠的样子,将药碗递到虞泠面前,接着看起自己的指甲。
虞泠有些迟钝地接过药碗,反应过来才灌入口中。
张翠翠用余光看着她,病美人睁开了眼愈显得清秀婉美,一举一动都是温柔有礼,她心里一颤,赶紧低头啃着指甲。
“谢谢你们救了我。”虞泠轻声道。
张翠翠咳嗽道:“不必谢我,是我爹娘要救你的。”
虞泠又笑:“那我也谢谢你阿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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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孤寂,武学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虽千万人,总以孑然一身为结局。
世人总说,人心是最重要的部位,一众筋脉汇集的地方。
为此,她踏上一条“伤心”的道路。
......
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文案暂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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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乐游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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