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举办的宴席,排场自然不会差。
随着开宴的时辰临近,受邀的儒生们在周家家丁的引领下陆续来到了宽敞的正院,之后又在家丁的带领下依照年岁长幼有条不紊地落了座。
唯一的意外是:由于本次宴席并未提前给“书童”安排座位,所以家丁们只得迅速在狐七的座位之后再添一套桌椅餐具,从而让肃野帝君也顺利落了座。
又等了一段恰到好处的时间,身为主人的周望卓不早不晚地踩着开宴的那声更漏走进了院门。
众儒生纷纷起身,对着周望卓行士子之礼。
虽然已经隔了两百多年,可狐七依旧没忘当年为了做官而学会的这套繁杂礼数,于是也一同行了标准的士子礼。同时,他还用灵力传音肃野帝君,让他照着指示行黔首礼。
原本狐七已经做好了再争辩一番的准备,却见肃野帝君竟然真依照他的指示行了礼。
周望卓随即以黔首之礼回礼。
于是,古朴大气的钟鼓之声开始奏起。
伴着庄重典雅的琴瑟之声,一排衣着素雅整齐的侍女们端着精美的食器从院子的两侧徐徐进入,并按照《礼经》上的礼制分别将手中端着的冷荤、热革、主肴、疏酱、酒浆一一摆放在每位参宴者的面前。
不仅礼制分毫不差,菜品的名字也都取得颇为风雅——侍女先端上了一盘“凤凰于飞”,狐七一看:烤仔鸡;侍女又端上了一盘“有匪君子”,狐七一看:胡芹竹笋丝;侍女再端上了一碗“温其如玉”,狐七一看:香蕈豆腐羮……
由于肃野帝君的坐席位于狐七后方,实在不便于上菜,因此侍女们特意将端给狐七的那份菜肴配得比他人稍多些,如此便可让狐七自行匀出一部分给自己的“书童”享用。狐七自然也领会到了这个安排,于是便拿着多添的那一套碗筷,仔细给肃野帝君分出一些菜肴。
正当狐七仔细地分菜时,肃野帝君再次用灵力传话:别折腾了。这些东西口味寡淡,本君不喜。
狐七有些恼火,随之强硬地回道:依照人间的礼数,此时不食有失礼仪。
说罢,他将分了一半的菜肴放到了肃野帝君的桌上,然后冷眼看着肃野帝君。
肃野帝君瞧着狐七的表情,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勉强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起了一口。
狐七这才冷哼了一声转回身。
……
此宴既然意在“聚儒”,内容自然不可能光是“吃”。
及至宴过半旬,周望卓提出要以此次宴会为题,由在场的儒生即兴对诗。若是对的好,便可以得到一件府内珍藏的宝物作为奖励。
应邀的儒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周家的聚儒宴,互相之间早就知根知底。唯独狐七是个新面孔,谁都不知道其名号,于是一下子成了儒生们的焦点。
一名年轻的儒生率先起身,直截了当地对着狐七行礼道:“鄙人眼观公子气度不凡,颇有大家风范,不知能否赐教一二?”
狐七起身回礼道:“承蒙谬赞,斗胆献拙。”
对于两百年前连天子堂都已经登过的狐七而言,这点小场面自然算不上什么。
只见那名儒生稍假思索后便开口说道:“在下听此宴,可谓是:丝竹之声声声乱耳。”
这诗句出得着实犀利。
大炽朝建开国之时,高祖皇帝规定皇族为尊,其次为名将功臣,再次为士,再次为农,最贱为商。虽然到了今日,这种身份划分早已被废止许久,可这种地位观念却依旧根深蒂固。所以,即便周望卓的身家远比在座的儒生们富贵得多,可是在这些儒生们眼里,自己的身份却是比周望卓更高一等的,言语之中自然也会露出一些自负清高之气。
周望卓终究是天澜首富,听到这句之后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之情,反而还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狐七,显然是想瞧瞧狐七要如何应接。
只见狐七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接着便从容对到:“在下品此宴,可谓是:案牍之味味味劳形。”
这句对得虽不算出彩,可在内容上倒也与上句完全对应,而且更重要的是:与上句的锋芒毕露相反,这句在委婉表达了感谢周望卓费心款待之意的同时,还丝毫不显谄媚,在气度上一下子压了上句不少。如此一来,在场的儒生们更起了兴致,纷纷要与狐七对诗。狐七也不刻意避让,全都一一应下。
期间,周望卓一直不偏不斜地注视着狐七,目光中似乎还暗含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几轮交锋之后,比试终于告一段落。周望卓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所有儒生宣布:“本轮对诗精彩绝伦,着实令周某大开眼界。想必诸位都已看到了,胡公子是当之无愧是胜者。”
在座的儒生全都心服口服,起身向狐七行礼祝贺。狐七也翩然起身,不卑不亢地向在座的诸位儒生们回了礼。
紧接着,在场的儒生们一同看向了周望卓。
相比于获胜者是谁,儒生们更好奇的反而是周家家主这次又会拿出什么奇珍异宝作为奖励这件事。
在以往的聚儒宴上,周望卓每次都会拿出一件稀世珍宝奖励获胜者——有时是世上佚失已久的墨宝,有时是已故名匠生前私做的琴箫,还有时是古书中记载的金玉……每件都可谓是珍贵绝伦,举世难寻。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周望卓每次奖赏的宝物都恰好是获胜者心中最梦寐以求之物,好似他有洞察人心之能一样。久而久之,儒生们对聚儒宴的关注点也就慢慢从比试才学变成了“鉴宝大会”。
在儒生们期待的目光下,周望卓却并没有拿出任何物件。
“既然是胡公子胜了,周某自然要兑现诺言。不过,像公子这等绝然出尘的人物,寻常宝器必定是入不了眼的。所以,周某特意为公子准备了一份‘独有’的礼物,还望公子等到宴会结束后在府中留步片刻,以便周某亲自为公子送上此礼。”
“独有”二字说得格外突出。
众儒生一听,全都面面相觑。
狐七也想与人“相觑”,于是微微侧过头来观察肃野帝君的反应。
他突然注意到:肃野帝君的目光里突然闪过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寒光。
……
随着糕点和茶水纷纷上桌,宴会也进入了下半场。
在此期间,周望卓又陆续主持了几轮比试。
依照礼数,狐七既然已经赢下了一场,那么后面的比试就不好再出风头,于是他便一直静静地坐着观看。期间又有几次主动邀请,他也都谦恭地推脱了。
就这样,狐七慢慢品着清茶,一直等到了宴会的尾声。
周望卓见时辰已到,起身准备宣布宴会结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家丁却突然急匆匆跑进了院子。
只见那家丁满头大汗,面色慌张,显然是有什么急事要禀报。果不其然,那家丁立刻贴在周望卓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便焦急地站在一旁,显然是想马上得到回复。周望卓听完之后,随即挥了挥手,让那名家丁先行退下,之后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说完了早已准备好的致辞。
众儒生都把刚刚的事情看在了眼里,于是全都识趣地行了谢礼。紧接着,一群家丁从院外徐徐走进来,带领参宴的儒生们一一退场。
负责前来引领狐七的家丁也快步走了过来。不过,他并未带着狐七离开,而是恭敬有礼地对着他说道:“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到内府一聚。”
正抱着手臂站在狐七身后的肃野帝君冷冷开口:“你家主人说没说‘随行书童’该怎么办?”
那个家丁并未看向肃野帝君,而是继续对着狐七彬彬有礼地说道:“还请公子先让‘随行书童’到旁边静心园的凉亭中稍歇片刻,期间会有侍女为其奉茶招待。”
周望卓果然安排得周到。
不过,肃野帝君显然并不领情:“这茶刚刚已经喝了一肚子,不必再喝。何况我家公子向来少见生人,单独去见你家家主怕是会不习惯。要我看,还是让我同去比较好。”
家丁对这等不讲宾客之礼的话语也不在意,继续对着狐七客气地说道:“我家家主向来敬重文人雅士,定会礼待好胡公子。”
说完,那家丁不慌不忙地朝身后比了个手势。紧接着,几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家丁走了过来,插着手臂横身挡在了肃野帝君身前。
这些刺青赤膊、目露凶光的家丁显然与普通家丁大为不同。他们个个膀大腰圆、面带横肉,显然都是习武之人。不仅如此,这些家丁还可以毫无压力地直视肃野帝君,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感。
换句话说,这几个‘家丁’的身上都染着杀伐之气。
考虑到天下已有二十年无战事,这些人极有可能是犯过命案后被官府通缉,进而被周府偷偷豢养在府内充当打手的穷凶恶极之徒。
一副大善人模样的周家家主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肃野帝君扫视了这几个家丁一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随后右手慢慢开始凝聚灵力。
这个架势,应该是准备唤出长枪“战野”了。
狐七见状,立即开始担心起来。
他不是担心肃野帝君——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他也不是担心这几个家丁——这些人本就是死不足惜。狐七真正担心的是:以仙族术法的威力,倘若肃野帝君真在此处与他们打起来的话,恐怕随便几招就会把整座宅子夷为平地。
如此一来,费尽心思才得到的接近周望卓的机会也就此白费了。
狐七赶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是晚辈的‘书童’不懂礼数,还请各位不要见怪。晚生这就与他交待一番,随后便与你们去见周家主。”
说罢,狐七便拉着肃野帝君的腰带往一边拽了过去。肃野帝君低头看了一眼拽着自己腰带的手,便由着狐七将他拽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来到角落里,狐七神情严肃地说道:“还请帝君灵活应变,不要多生事端!”
肃野帝君冷着眉目,没有分毫让步的意思:“狐狸,你真想单独去见那个姓周的?”
狐七不解地反问道:“这有何不妥?”
肃野帝君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阴着脸色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可别忘了,本君的灵力会一直监视着你的举动。”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外院走去。
狐七看着肃野帝君的背影,一时间觉得莫名其妙。
最终,他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声,之后便跟着引路的家丁一同走向了竹色幽深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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