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寿数不过百的凡人而言,七百年的漫长时光足以完成数次朝代更迭;但对于永生不死的仙族而言,却只不过是又一个无需在意的恍惚。
恍惚之间,凡界已经是大炽朝的天下。
凡人有句俗话:“中有帝都,北有天澜”。作为中原北出塞外的必经之地,天澜城里最不缺的便是挂旗揽客的酒肆了。
在不断流转的岁月里,天澜城里的酒旗一面面地立起来,又一面面地倒下去,好似戏本上描绘的群雄争霸一般,在坊间留下了太多关于富贵贫贱的传奇与唏嘘。而在这如同静海一般潮起潮落的兴衰更迭之中,一直以睥睨四方的姿态稳稳地称霸天澜城的老字号,便只有立于城北澜海之畔的“观涛楼”了。
眼下虽然还未至正午的饭时,但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们早已经把偌大的“观涛楼”塞得人满为患。于是,当身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刚要抬脚踏进“听涛楼”的矮门槛时,一个跑堂的伙计便立即客客气气地将他又“请”了出来。
“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哈,本店现在已经客满了。公子若是没有订桌的话,还请在外面稍等片刻,一会儿有了位置会有人来叫您。”
伙计虽然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语气里却颇有一种“我家就是店大豪横,你爱等不等”的自信。他连这青年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便又不耐烦地要冲进吵嚷的大堂。
白衣青年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不过,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即将消失的伙计,随之将腰间绑着的竹酒壶连同一两二锱的铜钱塞进了伙计的手里。
“不必了,我本也不想用饭。直接给我打来一两店里自酿的米酒便可”。
青年洒脱自在地微笑着说道。
只买酒,不点菜,这样的买卖可赚不到什么钱。早已心烦意乱的伙计本想直接离开,怎知不经意地一转头,竟忽然瞧见了青年的模样。
只见这青年风姿绰绰,举止大方,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纯白的衣着不但不令人感到单调,反而透着一种内敛素雅之气。伙计只是随意看了这一眼,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莫名的好感,又看在青年多给了两枚铜锱当“跑腿费”的份上,最终接过了酒壶和铜钱,然后转身奔入了大堂之中。
狐妖一族的容貌天生俊美,即便不用魅惑之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足以令常人动心了——凭着这般技巧,白衣青年初入人间游历时便已经尝到了不少甜头,如今施展起来更是游刃有余。
不待多时,伙计便从大堂里跑了出来。
他匆忙把装了酒的酒壶递给白衣青年,顺便又偷偷打量了青年一眼,随即再次化作一阵风,飞快地消失在了拥挤的大堂之中。
白衣青年倒也不甚在意,干脆借着细窄屋檐遮出的些许阴凉随意地靠在了墙边,打开装满的酒壶便直接饮了起来。
这城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寻常呐……
清冽的米酒灌入口中,刺激的辛辣和甘甜的芳香便在舌间流转开来——“观涛楼”自酿的米酒在口感上倒也不差,只是这酒的味道比起静川的酒终究还是逊色了几分。
淳烈的酒气伴着正午的暑气逐渐漫上全身,微微的困意也随之涌了上来。不过,对于向来警惕的狐妖来说,困意不会削弱天生敏锐的听觉。
此刻,位于“听涛楼”一层的大堂里,一对刚刚由跑堂领着落座的客人正在攀谈——细若游丝的话语声穿过了嘈杂的大堂,然后无意飘入了白衣青年的耳中。
言者虽无意,听者却有心。
“二哥,你听说了没?最近城北大路边上的那座赵家废宅半夜里闹鬼了!”
“嗐,这事现在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我咋可能没听说呢!如今大伙都说那是赵家的冤魂显灵了,要拉过路人偿命。之前衙门还请过仙师前去作法驱邪,哪曾想不仅邪没驱成,那仙师自己反倒是被吓了回来。现如今已经没人再敢在半夜走那条路了,只要一过了正午,往北出关的人不管急不急都会选择在这天澜城里多住上一宿,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启程。”
怪不得现在城里的酒楼客栈生意这么火爆。
刚跑出来的跑堂伙计正打算叫下一位客人,却被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那伙计定眼一看,又是那个刚才要他卖酒的那个白衣青年。
这次,伙计的态度稍稍客气了一些,他殷勤地问道:“这位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白衣青年依旧挂着一副肆意洒脱的微笑:“我改主意了,既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就顺便在此用个午饭吧。我就一个人,不需要单独安排座位,和其他人拼个桌好了。”
听到这话,跑堂的伙计愣了一下。
按照常理,像是这种衣着素雅、出手又格外大方的客人,要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要么是追求风雅的文人,不论是哪种身份,都一定会挑楼上的雅桌落座才对。可是眼前这位公子不但要坐在嘈杂的大堂里,甚至还不介意与其他人拼桌,这种做派可就让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正当伙计快速盘算着应该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座位才合适时,白衣青年却自己率先指了一张桌子说道,“正好,那里还剩一个空位,就那吧。”
说罢,还不等跑堂伙计的引领,他便径直朝着那张桌子走了过去。
……
“晚生能否与二位兄台拼个桌?”
听闻此话,原本坐在已经不宽敞的桌子上的两个客人不由得一同抬头。
他们两个本就相识,自然不想再与陌生人拼桌。可当他们瞧见这位年轻人的气质,竟然也不由得心生好感,于是态度陡然一转,竟爽快地同意了。
“这位公子,敢问怎么称呼?”
刚刚被伙伴称作“二哥”的客人率先开口问到。
“两位大哥好,晚生名叫‘胡七’,从北方静川而来。”
白衣青年彬彬有礼,拱手回答道。
“胡七……额,公子的名号好生洒脱!”
坐在桌上的两人原以为眼前的青年必定有一个风雅的名号,未曾想竟会听到“胡七”这种和风雅二字毫不沾边的名字,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不过,二人毕竟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买卖人,随机应变的功夫自然要高人一等,随即说了几句简单的客套话便立即化解了尴尬。
“晚生听闻,这城北有座闹鬼的宅子?”
与二人闲叙了几句之后,“胡七”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谈起了关于赵家鬼宅的事。
“公子还不知道啊?这事早就传得人尽……咳咳,沸沸扬扬了。”
“二哥”本来想说“人尽皆知”,不过考虑到确实还有人不知道——例如眼前这位公子,再用“人尽皆知”来形容的话似乎就不太礼貌了。
“敢问这鬼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七”装作随口闲聊般地问道。
“诶,那宅子就是当年的赵家大宅!若是换做三十年前,但凡是在北方做生意的人都一定听说过赵家。当年大炽开国的时候,赵家祖上赵晨明因为跟随□□有功,被赐予了经营通关铁器生意的特权。要知道,那风野草原上的蛮子们只会铸造青铜,不会炼铁,所以铁器只能从中原买。如此一来,独揽通关铁器生意的赵家转眼就成了整个山海郡最富的一家。”
“哦——”
“胡七”,即狐七,认真地点了点头。
“到了赵家的第二任家主赵思恩上位后,凭着从鞑子手里挣来的金银,赵家又开始接连置办起其他产业,什么钱庄票号、码头水运、米面粮油……那个赵思恩也算是个做生意的天才,很快便让这天澜城里的行当都有了赵字号的铺子。你想想看,经营着这么多挣钱的生意,手里又把持着贩铁的特许,那赵家得富到什么地步?我这么和你说吧,哪怕是今日天澜城里最富的周家——就是前些日子捐了十万两银子给昌隆观修建新殿的那个,论家底都还不及当年赵家的十分之一呐!”
狐七也听说过天澜周家的名号——前些日子坐落于天澜城西南观涛山上的昌隆观要重修大殿时,周家一下子捐出了十万两银子,轰动一时。
“而且呀,和其他那些有钱有势的世家不一样,这赵家虽然有钱,但却从来不在城里作威作福。不仅如此,赵家还为城里做过不少的好事。但凡赶上翻修大路、疏通水渠、修缮城墙、兴建学堂这类事情,赵家每次都是第一个出钱出力的。听我爷爷说,当年赵家还时常在城隍庙前给穷人施粥施衣……你想想看,现在谁还干这种事?”
狐七再次诚恳地点了点头,转而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赵家现在已无后人,只剩下一座颓败的废宅了?”
“诶,这就得说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祸了。”
接话的却是另一位客人。他的年纪看起来比那“二哥”更大一些,自然应该是“大哥”了。说到这里,“大哥”的面色变得微微有些凝重,似是并不愿意提及此事。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孝帝在位时的永光三年,称霸风野草原的羌戎部落突然背弃与大炽立下的盟约,集结十万铁骑悍然南下进犯中原。当时,负责驻守澜天关的守将孙福全是个靠庇荫上位的贪生怕死之徒,根本不懂如何领兵打仗,听闻风野铁骑即将进攻澜天关的消息,他竟然直接选择弃关逃跑了。留下的几名副将虽然率领驻军拼死守关,可由于缺乏统一的指挥,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羌戎的猛烈进攻,澜天关随之陷落。
那个时候,天下太平久矣,郡县的屯田兵们早就过惯了安逸日子,根本不是彪悍的草原铁骑的对手。短短三个月内,北地七郡尽数沦陷,羌戎先锋直逼帝都天心,孝帝被迫西幸九川。
此事被官史称为“永光大劫”,而坊间则更习惯于将其讳称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祸”。
狐七思索了片刻之后,谨慎地问到:“您指的是……永光大劫?”
大哥压低了声音,沉着脸回答道:“正是。”
场外花絮……
肃野帝君(就是长大后的小龙君)(戏谑):“呵,还‘对于向来警惕的狐妖来说,困意不会削弱天生敏锐的听觉’呢。当初我在竹林里靠近时,你不是睡得挺沉的么?”
狐七(面色阴沉):“……狐狸不会说话,请不要对狐狸说话。”(化回原形)(蜷起尾巴)(撇过头)(气愤地卧着)
片刻之后……
狐七(怒起):“谁在自己窝里睡觉还得开着听风之术啊!狐还能不能有点**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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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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