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乘马的人都知道:乘马的体验不仅与马种的优劣有关,与驾马的技术同样脱不开干系。
举例来说,即使是一匹暴躁的烈马,在王侯府邸的马夫手里一样能骑出如履平地的舒适感。与之相反,哪怕是市井中一匹随手牵来的顺马,在肃野帝君手里还是硬生生地跑出桀骜不驯的感觉。
等肃野帝君带着狐七一路狂奔抵达官驿门前时,从来不晕马的狐七也顺理成章地晕了个七荤八素,以至于被扔到床上时,臀部反而没能摔出什么冲击感。
紧接着,狐七便隐约听见屋门处传来了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在这儿呆着!”
以及紧随其后的摔门声。
又缓了许久,他才终于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又好巧不巧地响了起来。
“谁?”
狐七警惕地问道。
“客官,您预留的房费已经用尽了。”
……
松木打成的柜台前,狐七将整整三百文铜钱放到台面上。
“晚生想要再续三天的房。”
怎料,昨日还对他热情十足的驿差这次却连头也没抬,继续自顾自地核对着账目。
“恕难从命,公子还是赶紧走吧。”
狐七立刻低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刚拿出来的是铜钱没错。
“房钱涨了?”
“没涨,但您出再多的钱也住不了。”
“这是为何?”
“呦,您还问为何?”
驿差颇为鄙夷地抬起头,并用手指了指挂在身后的木牌。
确切地说,是指了指牌子上刻的第三条规矩——娼妓、小倌恕不接待。
“我们这儿可是官驿!若是让您这种小倌住着,官家的颜面往哪放?”
虽然游历人间百年,狐七也确实曾听过“小倌”这个词。不过,他只是“听过”而已,至于这个词指的是哪类人,他其实并不了解。
眼下自己也被说成是“小倌”,他就更不了解了。
“在下怎么是‘小倌’了?”
驿差还以为狐七想为区区一个称呼较真,于是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
“那您想让小的怎么称呼?嬖幸?爱儒?还是契弟?”
总之,在新学了一连串不明含义的新词之后,狐七依旧被官驿里的差人连狐带行李一同“送”了出来。
再次踩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狐七的脚底又被硌的生疼。
临近宵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然的话,按照大炽律例,他今夜可能就要去府衙的大牢里睡了。
狐七忍着痛又走去附近几家驿馆寻求住宿,结果那些店家都将他拒之门外。更令狐七疑惑不解的是,每当他询问“小倌”到底是指哪种人时,那些店家的小二不仅不明说,反而还都摆出嫌弃的样子对他冷嘲热讽一番,弄得狐七又羞又恼。
酉时的钟声已然从街道尽头响起,巡夜官役的脚步声也随之逼近了。
最终,狐七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愿意留他的驿馆。
这家驿馆的房间小不说,奸商老板还乘狐之危要他一百五十文一晚——同样的价钱,在“观涛楼”里可以住到一间上房。
坐在床上,狐七总算能静下心来反思一下今日的遭遇。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次赴宴不仅没能从周望卓的身上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还被周望卓给算计了——虽说以狐七倒也不是第一次被商人骗,不过,这一次被骗的后果显然尤为严重、影响也尤为恶劣。
其次可以确定的是:必须立即求助师父帮他拔除那道灵力。
下定决心后,狐七仔细关好门窗,然后沉心垂眸,向着遥远的静川开启了一道千里传音。
……
玩一桌花牌的需要凑齐四个,而北地的家仙正好是四个。
“……世人都说我们狐族性淫,还总在话本里把我们写得放浪轻佻,这些其实都是偏见。你们看我那徒儿,心思简直是天下首当的端正。咱们不说别的,就说在人间游历的这几百年里,他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一下,简直就是我们狐妖一族的风骨表率……”
每次到了牌桌上,老狐王都难免会当着黄王、白王和柳王的面儿夸一夸自己的得意弟子。
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靠其他几个妖王的徒儿衬托。说来也怪,黄王、白王和柳王收的那几个歪瓜裂枣都各有各的缺点,每日不是沾花惹草就是为非作歹,经常在天下各地搞出些创意十足的麻烦,弄得这几个妖王一听自己徒儿的名字就头疼。衬托之下,性子端正的狐七自然成了其他三王眼中“别人家的徒弟”。
老狐王正说着,狐七的传音正巧不期而至。
“诶,我那徒儿传音来了!”
老狐王不仅立即接受了传音,顺带还开启了宣声术,显然是想要给其他三个妖王好好炫耀一番。
黄仙、白仙和柳仙都懒得理会,继续按顺序摸着牌。
于是,在哗啦哗啦的牌声中,一道清润谦和的声音在大殿内格格不入地响起:“师父,近日安好?”
老狐王一边摸牌,一边故作和蔼地回道:“是七儿啊,安好安好!你在人间游历得如何啦?”
“眼下徒儿有一难……事想麻烦师父。”
向来言简意赅的狐七这次少有地带着几分犹豫,只可惜,这种犹豫被满脑子都是怎么凑胡的老狐王误解成了对“打扰师父玩牌”的歉意。
“嗐,没事,说吧。”
“不久前,徒儿的灵窍内被龙君之子强行插入了一道灵力,至今无法取出。不知师父您是否知晓取出之法?”
此话本来就很惊世骇俗,再配上狐七平稳的语气更显得惊世骇俗。
一时间,四只手全都僵在了半空。
老狐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地关闭了传音的宣声术,然后把手中的牌往桌子上一扣:“那啥……我先出去接一下徒儿的传音,你们不许看我牌哈!”
柳王面无表情地评论道:“还得是老胡的徒儿玩得最花。”
另外两个妖王摇着头附和道:“比不了,比不了。”
……
在大殿外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老狐王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平复了些。
“龙君家那小子从小就顽劣,逮到啥欺负啥,如今竟然欺负到我这冰清玉洁的徒儿头上了!不行,为师必须去找那老龙讨个说法!”
狐七一听,赶忙劝道:“师父,徒儿觉得此事倒也不甚严重,无需因此损坏仙妖两族的关系,只要能将其拔除就好……”
老狐王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好徒儿!你知不知道把灵力放进另一方的灵窍对于龙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难道不是想要挟持对方?”
老狐王在墙角下急得转了两圈。
“为师这么和你解释吧:那条胡作非为的小龙,当初就是龙君把自己的灵力放入凰后娘娘的灵窍内,再经过九九八十一个甲子融合而来的。”
传音那头,寂静良久。
……
龙族和凤族这样先天的仙族,原本都是由天地灵气所化而成。
既然是灵气所化,当然也就不像凡界生灵那样“繁衍”。对于他们而言,延续后代的方式是由相爱的双方将各自的灵力慢慢融合,形成一颗全新的元神,之后再将其置于灵力充盈之地滋养至化形。由于灵力极其排斥异类,因此要想将两道截然不同的灵力融合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一方的灵力置于另一方的灵窍内,并在后者元神灵力的不断浸染下,逐渐合而为一。
这个过程格外漫长,而且双方的神力越强,融合所需的时间也就越多。例如,龙君和凰后二位上神,当初就用了足足四千八百六十年的岁月才喜得小龙君的元神。
由于太古神兽的雄性元神阳气更盛、非常容易灼伤新生的元神,加之接受灵力的一方又不可避免地会在融合期间承受灵窍被外来灵力侵入导致的种种负面影响,因此在天地初成的蛮荒时代,太古神兽族类全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由更善争斗的雄性负责提供灵力、由元神更阴柔的雌性负责接受灵力”的习俗,从而尽可能地确保本族血脉得以在危机四伏的世间延续。在几万年的世代交替之中,这个古老的习俗也便渐渐成了龙族和凤族等先天仙族代代相传的规矩。
另一条与之一同世代传承的规矩则是:此种行为只应由永结同心的相爱之人在洞房花烛夜时进行,而不是拿来当做什么“要挟对方”的手段。
……
老狐王虽然清楚自己这个徒儿不通情事,可却万万没想到他是如此“不通情事”,他这个当师父的今日也算是为他补上这一课了。
听完师父的解释,狐七在客舍内冷静地分析了一番,之后问了一个有些离谱但又十分要紧的问题:“那……像徒儿这种虽然身为男子、但元神天生是纯阴之质的情况,将来是否也会诞出新的元神?”
老狐王冷着脸着做出了回答:“不知道,没有先例,而且伤风败俗。”
“嗐,先说最关键的。”眼见对话要冲着不可预知的领域发展,老狐王赶紧扯回了话题,“为师先问你,你对将妖箭之术进行改进了没?”
“徒儿已经增设了禁制。”
还好,起码自己宝贝徒儿的灵窍里不会再平白无故地揣满几十条来历不明的灵力了。
“至于拔除灵力——为师也不是全能的,也不清楚如何能将嵌入你灵窍中的灵力稳妥地取出。”老狐王顿了顿,“这种事恐怕只有当事方——也就是那条臭小龙愿意主动收回自己的灵力才能行。”
狐七在传音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诶诶诶,七儿,你也别着急嘛。”毕竟是自己养了一千年的徒儿,老狐王终究还是不忍见狐七失望,“虽然暂时取不出来,不过那条灵力对你来说倒也未必只有坏处。”
狐七有些疑惑。
“你的元神之中不含一丝阳气,即便后天万幸地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个缺陷还是让你无法催生情根,也不能施展很多妖术——比如让妖箭仅靠妖力飞行。”
老狐王意味深长地解释道。
“虽然引导妖箭飞行这种前所未有的绝技是其他狐妖完全无法做到的,可是像让妖箭靠妖力飞行这样基本的妖术你反而做不到,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你的元神之中不含阳气、根本无法催动阴阳转化流动。既然那条小龙的灵力中炎阳之气极盛,或许……当然为师只是说或许,或许能够助你弥补这一先天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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