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这几日，小七每日都张罗满桌子的菜，巫眠不在的时候他新开发了烤果子和绿叶菜，尝着倒是不错。
巫眠觉得这炉子放在院子中颇有气氛，也就随了小七不再搬回去。
只是苦了小九日日清扫院落碳灰。
有时趁着巫眠离开，小九悄悄将碳灰收起来，一股脑儿倒在小七放在屋里的靴履中。以至于每日，这二人都要将院子闹得鸡犬不宁。
伯元提着重剑跟在巫眠身后，也不去劝架，就这么冷眼瞧着热闹，还时不时在巫眠耳边煽风点火。
巫眠只得遥望九霄，试图置身事外。只是最终这番喧闹，总归是要以她发火制止才能结束。
这日，茅草屋来了客。
来人是凌光神君的手下。
见到来人，巫眠忽而想起小九似是将人家主子给揍了一顿。最近这些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此时她想起来，还有此债未还呢。
正当她躲在窗子后头冥思苦想如何去面对来人时，小九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径直走向门口。
巫眠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她回过头，只见伯元正藏在她身后不远处，面露苦色。再往后望去，小七也躲在更深处探出个脑袋。
巫眠朝二人翻了个白眼，“你们躲在这里干嘛？关键时刻，上啊。”
听到她如此说，伯元立刻顺势看向身后之人，小七则眨巴着眼睛道：“人是小九揍的，此事我和伯元也没法插手去管。况且，此事主要缘由在主子……”
巫眠诧异，“同我何干？当时我可是忙于春巡，都不在场。”
小七眯着眼睛，目光中有一丝鄙夷，他阴阳道：“凌光神君心悦您，这是不争之事，而小九为何要去神君那寻衅滋事，那不是吃醋了嘛，所以……”
“行了，你闭嘴。”巫眠没好气儿地喝止他，脸上浮现一抹异样。
小七还记得，那日凌光神君分明说过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当时他屏退所有手下，单枪匹马要同小九较量，他也只得在一旁观着。
那日，看二人架势像是要决一死战。他原本是准备替小九收尸的，谁知道最后瞧着越发不对劲，若不是凌光神君那些手下瞧着局势不对赶紧跑去护住神君，只怕要收尸的该是神君了……
他那时心中便了然，小九还是不要去惹为好。
院门口，小九长身玉立，自上而下瞧着来人，神情很是不耐。
那小兵见到小九，面露惧色。他越过面前人往里面探了探脑袋，瞧见窗子后头隐着的几双眸子，瞬时那小兵便有了勇气，大声道：“我家神君听闻神女近日为了平复天界怒火，损耗自身，特送来此物，望神女收下。”
巫眠见那小兵隔着小九喊她，也不便再继续当这缩头乌龟，于是应声走了出来，边走边避开小九投来的目光。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院子如此之深，从里屋至院落门口，她走了好久，走得很是艰难。
终于，她来到二人跟前。
那小兵递过来一个盒子，手微微发抖，“神女莫怪，神君并无他意……”
小兵虽说着这话，却面向着小九解释。
“神君愿赌服输，日后不会再来叨扰神女。此物是神君从东海神处得来，之前听闻神女曾向东海神讨要过此物，神君便让小的送来。”
巫眠瞧着小兵递过来的东西，又用余光瞄了眼身旁站着的小九，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作势道：“吾与神君早已划清界限，此物吾不会收，且回吧。”
小九本是斜靠在一旁看着她，眼下见她如此决绝，嘴角微不可查扬了几分。
那小兵被拒后，也没再多语，十分利索地打开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两株紫色仙草，叶片上还挂着晶莹水珠。
巫眠顿时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夜明苔？”
这是东海独有之物，长于深渊，可于暗夜发光。她同东海神求了数次，夜明珠是给了不少，这夜明苔倒是半株也没舍得给她……
呵，他对凌光神君倒是颇为大方。
不过凌光神君助他镇守东海，擒了鲛族世子当质子，保东海安定数千年，这般交情倒也非常人所能比。
此物，她是真想要……
她闭目深思，而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吾既说，划清界限，也不便收神君送来之物，拿回去吧。”
小兵在原地顿了顿，为难道：“其实，神君是为了神女才向东海神讨要了此物来，若是神女不收，神君岂不是白费了情面？毕竟这东西神君留着也无用处。”
巫眠望着那小兵手里的盒子，正想着如何给拒了，旁边那人却伸手接了过来。
小九看了眼盒中之物，修长手指抵住盖子。
“啪——”
盒子被他单手盖上。
随后，他很是自然地将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搭在巫眠肩上，宣告主权似的将她朝自己拢了拢，而后淡淡道：“我家主人曾救过神君一命，今日收了神君这东西，自此后便互不相欠。”
说着，小九的手顺着她脖颈一直往上，直到停留在她面颊处。他手指托着她的下颌，轻轻扳过她，让她看向自己，他也同样看向她，旁若无人，含情脉脉，“原来主人喜欢此物？日后主人要多少，小九便去东海给您捞多少。”
他指尖微凉，可掌心却是暖的。
小九这番话在巫眠听来颇像是孩童在大人面前争宠时的大放厥词。于是她也挑着眉，打趣道：“那我要这整个后山全部种满夜明苔，即便在夜间，也能亮如白昼。”
她本是想逗弄小九一番，却不想小九真的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这夜明苔，存活于世上有那么多吗？”
若真是有能种满荒山的数量留存于世，那此物到底金贵在何处？
巫眠：“这夜明苔本就是成片地生长，数量自然很多。只是它长于东海深渊一处极其幽暗之地，若非东海那些水性极好的鲛族，寻常仙人也潜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加之上古四方凶兽之一被镇在那处，即便是潜进去也难活命。就算真的有人活着将夜明苔给带出来了，离开深渊这仙草也难存活，必须时时用气息养着，很是耗费仙力。”
小九听她如此说，急要打开盒子确认一下那两株夜明苔是否还活着。
巫眠缓和道：“莫担心，这盒子应是深渊的玄幽木所制，只要将盒子盖好，仙草便会同在深渊那般存活。”
小九忽而有些嫌弃手里的东西，“如此听着，这仙草倒没什么用处。”
“确实没用。”巫眠也深表认同，“不过是此物流通在人手里甚少，所以就金贵了。我想要此物倒也不是因为它金贵，只是想着这种夜间发光的小东西若是能种满山头，肯定很漂亮。”
她作为春神，为人间降下福泽雨露，须得用仙术取自己的眼泪。尤其荒山地域辽阔又常年干旱，她一趟春巡下来，眼睛便晦涩难耐，严重时更是在夜间难以视物。东海神给的那几颗夜明珠，勉强能照亮间屋子，远不如夜明苔。
所以她便想，若是将夜明苔种满后山，那她也不用在眼疾犯时躲在屋子里了。
那小兵见二人你侬我侬，反观自身站在此处很是不合时宜，便悄声告辞，飞速逃离。
见那小兵离开，小七同伯元从屋子里走出来。
伯元看了眼院门口二人拥在一起的身影，面色沉重，一个人默默回了屋。
小七则笑嘻嘻在二人身后探出个脑袋，一脸打趣的神情。
“咳咳……”巫眠挣开小九，接过他手里的木盒，“天界祸事已平，小九的伤也已大好，而本上神的春巡也圆满结束。小七，你快去备些好菜，我去寻些好酒来，我们好好庆贺一番。”
“好！”
说到备菜小七可来劲了，当下便收起吃瓜的心思，手指戳着太阳穴，认真构思起菜品来。
“伯元。伯元呢？随我去取好酒。”
巫眠呼了几声，没见到人影，便拎着一旁的小九，“罢了，你和我走一趟吧。”
“好。”
小九几乎是跟着她的话音应下。
荒山深处，尽是藤蔓缠绕的粗壮树干。
钟冥褪去繁重外袍，着一身暗黄长衫，腰间藤蔓缠绕。
屋子里光线昏暗，他面前坐着一人，干枯长发披散，长须拖地，身形极瘦，盘坐在地上呈现出诡异的佝偻之态，透过凌乱发丝依稀可见老态龙钟的模样。
钟冥沉眸，关注着眼前老者的一举一动。
忽而，老者似是还魂了一般，原本紧闭的双目倏尔睁开。他撑起快要散架的身子，露出身后错综复杂的藤蔓来。那些藤蔓活了似的，从四面八方抽回来，缩小成树根的模样。
钟冥眸光一动，问道：“龙伯，如何？”
被唤作龙伯的老者不急不缓的将身后的树根扎入地面，而后他站起身子，原本瘦得皮包骨的身子顿时长出血肉。又缓了会儿，龙伯面上有了血色，这才回道：“妖主同神女已离开后山，看二人路径，像是去幽都方向。”
钟冥眉头拧作一团，怒道：“那孽畜拐着神女去人界做什么？”
龙伯见山神浑身怒气，于是垂下眼眸，道：“山神大人恕罪，老朽无法探知这荒山之外的情景。不过有神女跟着应是出不了什么乱子。”
“哼！”钟冥一甩长袖，气道：“神女作的乱还少吗。”
龙伯悄悄打量一眼山神，继而垂眸道：“山神大人莫急，眼下需得等。”
“等……又是要等。”钟冥很是不耐烦，“倒不如我直接去将那孽畜一刀了结。”
“万万不可！”龙伯抬眼看向荒山神，眼神中尽是警示，“山神大人忘了之前发生过何事吗？”
钟冥眉头一跳，而后皱得更深。
暗光中，他自衣袖中抽出一根半削的竹条来，指腹厚茧不断摩挲着竹条侧面粗糙之处，静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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