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劳燕分飞

正值夜阑人静时,临安城有名的烟柳巷中却灯火辉煌。

景元三年,国师立剑率大军将南疆纳入大舜疆域版图,皇帝陛下龙心大悦,下令自此取消临安城宵禁,举国同庆。

时至今日,花街柳巷的灯红酒绿已成了临安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若有客商问起临安哪家勾栏的酒最香、姑娘最俏,连路边的小摊贩都会挤眉弄眼告诉他,往城南走几条街,位于柳巷最中央的朝花阁。

朝花阁中一如既往,一楼大厅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娇笑声,男客们怀里搂着一两个姑娘,听着台子上的清倌人唱曲,可谓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自从上一任花魁莲香姑娘跟那穷书生走了以后,没有哪位红牌姑娘再去大厅弹琴,倒是几位自认嗓音不错的清倌人,偶尔上去唱曲,往往要被台下的男客打趣几句,一曲终了,便假装羞红脸退下去。

与底下的喧嚣杂乱不同,朝花阁顶层的包厢中一片宁静。

阁主蓉兰此时正斜倚在立剑怀中,侧脸贴着他胸口闭眼假寐,一双玉臂环在立剑腰间,说不出的惬意。

过了一会儿,蓉兰睡眼惺忪地将眼皮撑开一丝缝隙,脸上露出甜美而满足的笑容,往立剑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

她仰着小脸看着自己头顶立剑的下颌,柔声问道:“我们几时离开临安?”

伸手轻抚蓉兰耳边滑落的一缕青丝,立剑温和地说道:“过两日便走,明日我先带你去见见我侄儿。”

蓉兰松了手,一下子直起身,眼神疑惑地看着立剑问道:“不是说你的族人全死在蛮族手下了吗,怎么还有个侄儿?”

立剑目光一黯,解释道:“是我嫡亲大哥的孩子,也是最近才找到他。我年少时离家外出云游,才躲过一劫,这么些年,我一直以为他们都……”

立剑揽住蓉兰的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轻声道:“那时候我侄儿还小,家族覆灭之时,我没能赶回来,我这小侄子,许是被家仆护着逃出来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找到他之后,我担心他被有心人利用,才一直没有与他相认,如今既然决定要同你一起离开临安,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与他相见,势必要去打声招呼的。”

他在心中想道:就是不知道明日你见了我那小侄子,会如何惊讶……

方才他与蓉兰说了许多,蓉兰有自己的想法,本不愿与他再有瓜葛,即便他豁出老脸表明心意,蓉兰也不予理会,好在终究女儿家心软,最后还是同意了。

立剑也不愿自己心爱之人为妾,平白无故受委屈,于是再三向蓉兰保证不与公主成婚,还要尽快带着她离开临安。

蓉兰不是贪图男欢女爱之人,她十三岁成为朝花阁之主,这些年不知看过多少青年才俊,也从未动过心。

倒是遇上年纪大她十岁的立剑,不知为何入了她的眼,兴许是在他身边待着,即使不言不语,却自有一股安宁平静的感觉。

蓉兰幼年失去双亲,被相爷培养成相府探子头目,心底缺失的亲情无人能填补,初遇立剑时,觉得他年长,又学富五车,她待立剑如兄如父,却不知自己早已芳心暗许。

得知立剑被皇上赐婚之时,心如刀绞的感觉真真切切,她瞒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蓉兰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智,可以抗拒这种情感,因为她明白,情之一字,于她而言,如饮鸩酒,临万丈深渊。

待立剑言明要带她离开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当初莲香奋不顾身跟柳云生离开朝花阁时的心情。

飞蛾扑火,亦甘愿自取灭亡。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顺过自己的心意,总是逼迫自己冷眼看世间,可如今相爷已死,莲香已逝,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做回自己,做回白兰?

于是,在立剑朝她伸出手时,蓉兰终究忍不住要做一回扑火的飞蛾。

互相依偎的时光过得飞快,蓉兰尚未觉得有多久,天便已大亮。

朝花阁几个负责清扫的婆子开始工作,整座临安城从酣眠中渐渐醒来。

立剑不在意自己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揉着酸胀的臂膀,一边偷眼看坐在妆台前为自己描眉梳头的蓉兰,一边觉得很不真实,仿佛是一场香甜如蜜的美梦。

梳洗完毕之后,立剑携蓉兰从侧门出了朝花阁。

他先带蓉兰到路边吃了一碗清汤馄饨,随后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沿护城河衍生的水渠一路向前走,走过拱桥穿过闹市,又拐了七八个弯,直至走到一条熟悉的小巷。

立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没有留意到蓉兰微微皱起的眉,和紧紧抿着的唇,这条巷子再往前走一些,便是白暮舟开的棺材铺,蓉兰突然松开了立剑的手。

立剑只以为蓉兰是小女儿家脸皮子薄,也没有多问,任由她跟在自己身后。

他推开棺材铺的门,带着蓉兰往后院走去。

应离和应小天还住在棺材铺,奇怪的四人组此时正围在石桌前吃早饭,白暮舟与应离捧着碗目不斜视,素如和应小天又吵起来了,螃蟹在众人头顶嗡嗡振翅一顿乱飞。

见立剑和蓉兰过来,白暮舟笑道:“你们来晚喽,我们早饭快吃完了。”

应离注意到立剑身后蓉兰复杂难明的神色,出声制止了应小天和素如每日例行的吵闹。

立剑从怀中拿出一张由紫符制成的纸人,说道:“暮舟,你可还认得这个?”

那纸人身上绘着复杂的咒文,立剑随手一抛,纸人便飘落在地,不多时竟立了起来,迈着小步子一扭一扭地跑到白暮舟脚边围着白暮舟转圈。

蓉兰在立剑拿出纸人的那一刻,脸色煞白。

作为除妖师一族后人,白暮舟自然知道这个纸人是什么。

除妖师一族分三脉,他承袭爹爹一脉,学的是符咒之术,小姑姑白兰学的是镇压封印之术,眼前这个纸人则是控傀之术的产物。

他二叔白岩十六岁离开族里,自此再无音讯,直到十二年前除妖师一族被灭,也没有出现,所有人都以为二叔死了,包括护送他逃出来的仆人也这么说。

他曾听父亲讲过,二叔所学控傀之术有一镇傀之物,是祖上以紫符所裁,灌以强大灵魄,以血封存制成。

眼前这纸人想必便是那镇傀之物,那么立剑的身份便不言而喻。

白暮舟傻眼了,讷讷地问道:“你是……?”

立剑促狭一笑,说道:“乖侄儿,快叫声二叔来听听。”

白暮舟只得苦着脸叫道:“二叔……”

蓉兰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脸色又白了几分,她迅速将立剑拉到一旁的角落里。

一只手背在身后,指甲掐着手心,渗出血来,她艰难地动了动唇,说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咱们的事,先别告诉白暮舟。”

立剑以为蓉兰是害羞,也不说破,让她先回国师府,约定明日一早便离开临安,蓉兰点点头,转身就走,步子有些凌乱。

素如和白暮舟七嘴八舌地问起立剑离开家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立剑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

当年白岩逃婚离开家族,来到临安城,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大舜皇帝处理了一些怨魂鬼怪,顺势留在对方身边做起了谋士。

后来太子登基为帝,除妖师一族被南疆所灭,蛮族滋扰边疆,他改名为立剑,向新皇请命带兵征讨南疆。

以近乎撒豆成兵的控傀之术,用镇傀之物控制了无数傀儡木人冲杀在前,大大减少了大舜士兵的伤亡,有效地抑制住蛮族蛊术,最终得胜而归。

立剑一直没有提起自己与蓉兰之事,一面是蓉兰叮嘱他不要提起,另一面是他担心白暮舟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会情绪失落。

白暮舟原以为二叔早逝,却没想到他这位二叔,不声不响为除妖师一族报了血仇,心中十分敬佩。

应离默不作声,望着蓉兰离开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待夜幕降临,立剑才告辞而去,临走前还让白暮舟隔日去国师府上取一柄剑,白暮舟自是满口答应。

等立剑回到国师府,看门的老仆说蓉兰早间来过,没多久又走了,立剑以为蓉兰要回去收拾行装,便没有多想。

他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要留给白暮舟的那柄剑。

剑是从家族里带出来的,能够斩杀实力强横的妖魔与蛊虫。

仔仔细细将剑擦拭干净,他才看见桌上有一张蓉兰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六个字:

已走,勿寻,勿念。

立剑顿时心中一痛,一时间心急如焚,匆匆离开国师府,四处去寻人,朝花阁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人,他只好又寻至棺材铺。

他见着白暮舟,冲上去急急问道:“暮舟,你可见着蓉兰了?我方才回府,她不在府里,去朝花阁寻了也没见着人。”

白暮舟见二叔去而复返,又以为他早与蓉兰相认,偏偏瞒着他一个,心中有些吃味,便说道:“二叔,你与小姑姑都这么大了,还玩捉迷藏,真有意思。”

立剑心头一凉,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小姑姑?”

白暮舟一头雾水,看二叔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蓉兰就是小姑姑,疑惑地反问道:“蓉兰不就是我小姑姑白兰吗?你和小姑姑不是早就相认了?”

立剑只觉晴天霹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原来蓉兰真名是白兰,他虽离家十余年,但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幼妹!他离开的时候,小妹才六岁,他还抱过她,给她买过小面人、泥娃娃……

立剑不能理解,一夜之间,心仪之人成了自己嫡亲的妹妹,还留书离去……

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忽而状如疯魔,跌跌撞撞离开了棺材铺。

第二日白暮舟寻到国师府,拿到了二叔留给他的剑,却没有见到自己的二叔,接待他的人是守门的老仆。

蓉兰也很是奇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孤身离开了临安,这让白暮舟很是不解。

后来他再去找二叔,二叔也没有见他,听守门的老仆说,二叔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也不见人。

白暮舟很是不解,但他得不到答案。

白暮舟不会知道,造化弄人,原本一双璧人,转眼竟成了兄妹,所幸尚未铸成大错,但……终逃不过劳燕分飞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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