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处处皆是闳宇崇楼,亭台楼阁间穿插掩映着许多水渠,岸边垂柳与石桥交相呼应,嫣红花瓣打着旋儿飘进渠中,随着流水从这头漂到那头,在城里弯弯绕绕,最终汇入护城河。
闹市中商铺林立,原本宽敞的大道两旁,小摊小贩一路延伸到距皇宫不远之处,叫卖还价之声此起彼伏,充满烟火气。
这里极为繁华,来往行人熙熙攘攘,有那文人士子,坐轿的老爷小姐,本国乃至异域的商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城内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有家绣品铺子,门口挂着梨花木招牌,上书“琳琅阁”三个暗色烫金大字,进门后可以看见一串青竹制成的风铃,以红绳悬于梁上,底下是几个乌木架子,上面放着为数不多的绣品织品。
身材窈窕的女子正坐在柜台里打算盘,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间斜簪一支红玉流苏步摇,身穿墨色云锦纹广袖上襦,绛红色束带系着下身黛青广陵长裙,外罩一条朱红软烟罗披帛。
弯弯的柳叶眉,以浅色远山黛描摹,朱唇如粉白桃花瓣,因她微微偏着脸,琼鼻之侧覆上淡淡暗影,低眉垂目间,似有道不尽的风情。
旁边的绿衣小童正百无聊赖,随手把玩架子上的绣品,他略显稚嫩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从额头眼角蜿蜒至鼻梁处,生生破坏了犹如玉琢般的童颜。
绿衣小童拿着绣品翻来覆去地瞧,没把握好力道,只听“嗞拉”一声,手上的绣品裂成两半。
女子抬头瞥了小童一眼,又低头接着打算盘,口中却不忘威胁道:“应小天,再敢弄坏我的绣品,你就收拾包袱,到隔壁赵家寡妇家去吧。”
应小天回忆起初至临安时,借住在赵寡妇家,赵寡妇非说自己像他早夭的儿子,死活要拉着他一块睡,那臭脚丫子的味道真是……
想到这里,应小天打了个寒颤,连忙把破损的绣品放回原处,苦着脸道:“阿离,我再不敢了,你行行好,饶了我这回!”
原来这女子正是从昆吾逃下山的应离。
且说当日应离被吞天救走之后,仍惦记着那把将离剑,央求吞天带她回去,非要拿了剑才肯离开。
吞天拗不过,只好驮着她回落霞峰,她房里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只拿了将离剑,便同吞天一起离开了青琼。
早年吞天曾听闻人间临安城很是繁华,然而彼时他尚未化形,只能躲在人迹罕至之处,是以至今还未曾去过。
倘若随应离留在青琼,就算应离得空下山历练,也定然只会在昆吾周边打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去临安游玩。此次应离叛逃下山,倒是称了它的心。
它也懒得问应离,驮着人便擅自向西而行,怎料行至一半,吞天忽觉不妥,身上妖力翻腾不止。
原是之前它化形失败,后来喝下应离之血,又连续飞了几日,血中妖力在不知不觉中被炼化,如今修为大涨,竟是马上要化形了!
化形之事又不像别的什么,错过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吞天当机立断停下来,带着应离找到一处山腰腹地,弄出一座简陋洞府,准备就地化形。
它出自仙界,化形比人间妖兽困难许多,人间妖兽修炼百年便能化形,可它修行千年,才堪堪到了能够化形的境界,偏偏第一次化形还被打断,说是一波三折也不为过。
应离受了化灵术,幸亏被及时打断,伤势不是太严重,只是失去的妖力得修炼好些日子才能补得回来。
正好吞天要化形,她便守在洞口一边修炼,一边为他护法。
妖兽化形本不罕见,可吞天出自仙界少阴山,与一般妖兽大不相同,化形时动静不小,搅动了方圆十里的灵气,山中群妖类察觉异象,闻风而来。
应离手执将离剑立在洞口不远处,将前来试探的山妖精怪一一斩杀,无奈数量实在太多,她同那些精怪厮杀了三天三夜,一直退到洞口仍无法杀尽,堆积成山的尸首反而引来了更厉害的穿山兽。
应离拖着带伤的身子斩杀了大批精怪,遇到穿山兽时,已然筋疲力尽,仅凭一丝意念撑着,可穿山兽浑身鳞甲,寻常刀剑遇之则断,连将离剑也只能在上面划出几道白痕。
可恨这穿山兽不止防御力惊人,利爪还削铁如泥,每每攻向她,稍不留神,对方便会在她身上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应离伤上加伤,已无余力施展法术,只得硬着头皮与穿山兽一战,幸而穿山兽虽极难对付,却灵智未开,她虚晃几招,左闪右避还能勉强坚持一会儿。
一味躲避不是什么好办法,时间长了,穿山兽以为应离在戏耍它,怒不可遏,将身躯裹成车轮状,以极快的速度撞向应离。
应离躲闪不及,被撞得飞了出去,后背砸进洞口石门,身躯滑落在地。
穿山兽犹未解气,直接扬起爪子往应离身上抓去,可应离根本无力起身,以为只能受死,索性闭上眼,手里还紧紧握着将离剑。
就在此时,忽然间风云变幻地动山摇,山石尘粉倏倏落下,穿山兽的动作也顿住了。
只见洞口石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七八岁模样,唇红齿白的小童。
“吞天,你可算出来了,咳咳……再不出来,今日我怕是要命丧于此。”
应离用尽力气将剑插在地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捂着胸口虚弱地朝吞天微微一笑,奈何脸上满是尘土和血污,这笑容显得十分寒碜,或者说是凄惨会更贴切一些。
吞天见应离一身白衣被鲜血染成红裙,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一片惨不忍睹,再看看周遭堆积成山的尸体,心知她是为了给自己护法才弄成这般模样。
他阴沉着脸,化出巨蟒原形,蛇尾朝正欲逃走的穿山兽袭去,一把卷过来,使了点力,越缠越紧,最后“嘭”一声,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穿山兽,直接变成一堆碎肉,只余下一颗豌豆大小的内丹静静飘浮在空中。
周围还在观望的山精鬼怪见状,立时作鸟兽散。
吞天哪有心情管那些四散逃走的山妖精怪,拿了内丹,变回小童模样走向应离,将她扶好。
只是应离伤得实在太重,好不容易看吞天化形出来,强撑着的那口气直接散去,人也跟着晕了过去。
吞天为她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才发现她气若游丝,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喂她吃下穿山兽内丹。
待应离醒来,已是几日后,幸运的是,她身上的伤似乎好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仍在那处洞府里。
吞天燃起一堆火,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见她醒来,扶着她先喂了点水,才问道:“可好些了?”
应离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寻了个稍微舒服些的位置,轻轻靠在吞天身上,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虚弱,“捡回一条命便不错了,何谈好与不好。”
说真的,她还不想死,娘亲豁出性命才保住她,从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再胡来。
人间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如今再不能做跳堕仙台这等蠢事了,这回要是再死,难保不是魂飞魄散的下场,生死这东西,除了司命,谁又能说得清呢?
吞天在一旁板了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胡说些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以后有我在,定会将你护好了!”
应离笑笑,不慎牵扯了胸前几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边说着:“我伤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这小蛇,又不是我自己想受伤……”
吞天白了她一眼,十分嫌弃地说道:“得了吧,那日若不是我出来救你,你早被许若白打回原形了,还能好好坐这儿跟我说话?”
应离听吞天提起许若白,心里一阵难受,把脸转过去不再理会他。
吞天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你这伤一时半会还好不了,再加上之前的化灵术……若无灵丹妙药,便只能每月服食一枚妖兽内丹,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想要活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应离无奈,轻轻点头。
于是一路走来,吞天为应离斩杀了不少妖兽,只可惜不是每只妖兽都有内丹。
取了几枚内丹备着,直到他们行至临安城,应离说想安定下来,这才入了城。
他们二人机缘巧合下接了詹夫人家除妖的活儿,斩了一只百年树妖,得了不少银两,遂买下巷子里一间便宜店铺,开门做起了绣品生意。
“琳琅阁”的琳琅二字取自应离娘亲的名字,临安是大城,绣品铺子开在如此偏僻的小巷子,平日里也没什么生意,十分清闲。
应离与吞天商量后,暗地里做起了除妖灭鬼的行当,一方面可以收钱,以供二人开销,另一方面,若是运气好,遇到有内丹的妖,应离所需的内丹便也有了着落。
吞天这名字在人间十分奇怪,于是应离给他另取了个名字,叫应小天。
在人间行走,没个名分多有不便,应离本想对外说吞天是她儿子,奈何吞天涨红了脸死活不同意,应离无奈之下,只得对外宣称俩人是姐弟。
开店以后,零零散散接过几单凡人捉妖驱鬼的生意,应离如今虽是妖,可先前好歹也在青琼学了四年术法,对付普通鬼怪绰绰有余。
再不济,吞天还是只化形妖兽,人间厉害些的鬼怪亦奈何不了他,所以他们生意虽少,名声却不错。
只可惜目前没多少人知道“琳琅阁”的存在,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店里无所事事。
毕竟是京都,白日里人头攒动,连带这种偏僻小巷也多了不少人气,应离手艺不错,偶尔会有一些小门小户来“琳琅阁”买绣品,除开捉妖驱鬼,他们又多了一份进项。
应小天这么想着,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这间铺子本就是绣品店,也从没指望过应离的绣品能挣什么钱。
这些日子应离没有懈怠,努力修炼,借着几颗妖兽内丹巩固元神,奈何先前是被化灵术所伤,失去的妖力暂时还补不回来。
她也不气馁,想着时间还长,慢慢修回来便是。
只是每每看到那把悬在房中的将离剑,仍止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谁又能想到,千辛万苦追到人间,最后竟成了与他势同水火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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