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愿透露的秘密

心理咨询师林落用她一贯悲悯的目光看着对面沙发坐着的女孩,这是一位从初中开始由由林落接待的来访者,中途她出国留学这段时间中断了咨询,今年她从英国大学休学回国,又找林落为她继续咨询。

再次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咨询预约名单上的那一刻,林落内心并不讶异,甚至慨叹早料到她会再回来。

女孩刚刚和林落讲述了一场凌晨的噩梦,刚开始坐得笔直的上半身已经斜靠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搭在扶手上寻找另一个支撑点,看来在这个环境里她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或许源于她内心中深深的不信任感。

“莫茉。”林落喊了女孩一声,借此将她从放空的状态唤回来,沉浸在令人不安的噩梦回忆中太久没有好处,还会拖延咨询的进程。

女孩闻声抬起了头,看向林落的眼神瞬间泄露了一丝脆弱,但是很快又恢复成清冷无波的样子,眼眶深深的阴影与下眼睑淡淡的青紫构成了她异域面部特色的重点,偏偏她很有个性看起来又难以接近,从不赏给不在意的人和事任何一个眼神,如出尘的谪仙。

林落递给她一杯水,她接过抿了一口,苍白的嘴唇有了血色,她的脸就像戴着精致的面具,找不到任何破绽。

在林落看来,现在的莫茉和多年前那个倔强漂亮的小女孩几乎没什么两样,即使这位优秀的继承者如今已经成长到能掌管家族企业,但是她仍然不愿向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透露内心深处的秘密。

“从你的描述来看,你最近常常会在夜晚入睡后做噩梦对吗?”柔和的眼神配合循循善诱的语气,林落的话仿佛有种吸引人诉说欲的魔力。

“不只是晚上,有时候白天在办公室、车上小憩的时候也会做噩梦。”

“好的,听起来这些噩梦让你感到不堪其扰,你能和我详细说说你对做噩梦的感受吗?”

“除了睡眠不足,打不起精神,我还觉得最近越来越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听到这些我很为你感到难过,你正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看起来你很想解决这个麻烦,你最近有去找心理医生咨询吗?”林落作为心理咨询师没有诊断疾病、开处方的权利,只能给莫茉一些专业的指导。

“心理医生给我做了一个量表,当时情况很复杂,他思考了很久才说我的情况有点严重,问我需不需吃药,我还是决定服药。”莫茉的语气透露着犹豫,又好像在试探林落对此决定的态度,“他给我开的药,我已经吃了一段时间了。”

此话一出,林落沉默了。心理疾病患者可以选择吃药或者不吃药,方法有多种,服用药物其实算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用的手段,刚回国的莫茉经由林落判断得出结论是完全不必要吃药,仅一年,她的病就严重到现在的地步,这是林落没有预料到的。

随即,林落语气沉稳地开口:“你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频繁做噩梦,你是不得已才选择了吃药,我认为这并非会导致最坏的结局,要适当减少心理压力。”

“其实我担心的不是吃药。“莫茉停顿了一下,表情平淡地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公司里的高层已经知道我得了抑郁症,有一次,我就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面,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差一点往下跳了。”

“二十层楼,跳下去,明天我的名字就出现在新闻头条。他们才不在意我的死活,只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集体投票表决让我让位,没有人会接受一个因为抑郁症随时要自杀的领导来做决策。”说到这里莫茉自嘲一笑,“我爸为了保住这个位子,让我在心理医生的量表上说谎。”

心理咨询师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倾听,林落也很多次鼓励过莫茉可以向她倾诉,但是她很少像现在一样透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绪情感,她感觉面前的女孩已经被失眠和幻觉折磨得日益消沉。

“你能告诉我你的父亲是怎么教你在量表上说谎的吗?”林落敏锐地抓住重点。

“就是故意把几个问题的程度往低数值选,比如自杀之类的问题,我都选的最轻的程度。”

“我这里也有量表,你要重新做一份吗?我可以帮你请心理医生评估。”

“量表是用来堵住公司里那群人的嘴的,骗不了自己,我今天能好好跟你在这面对面聊天,明天也可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林落听着这话有点心惊,刚要开口,莫茉抬眼看了一眼钟表说:“咨询时间到了,谢谢你,我就先走了。”

“你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打给我,这次咨询过后我会联系你的紧急联系人和你的家人,这段时间要陪伴在你身边。”林落不可能放任有明显自杀倾向的来访者不管,她敏锐的直觉认为这也许是莫茉的求助。

送走莫茉,林落拨通了莫茉的心理医生钟医生的电话,接通后和钟医生寒暄了一会儿,随即直入主题地问:“钟医生你最近给莫茉做量表有什么结论?”

“她的量表我看了,虽然她通过了说谎量表的测试,但是我结合总体表现判断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算好,周围的人应该多注意她的行为。“钟医生如实说,”而且这次是他们主动要求做的量表,我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她现在的情况没必要做。”

“是的,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其他的事情我遵循保密原则不能告诉你,但是鉴于莫茉现在的情况,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确在量表中说谎了。“林落和钟医生交换过各种的想法之后,礼貌道别挂断了电话,咨询师的工作不仅是一场谈话,很多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内容都在送走来访者以后才开始。

莫茉一坐上车就收到Eva的信息,好几十条,有英文也有中文,都在控诉她为什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她在咨询的时候不会看手机,但现在她还没有回复Eva的心情,刚想把手机扔到一边补个觉,电话就打过来了,按了接听,一串英文传了出来。

“Good evening, Moe? Where are you? ”Eva接通后着急地询问,又切换中文,音调有点奇怪,但是通顺,“昨晚我们吃完饭你就走了,不回我消息,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刚做完咨询,待会儿公司有事,你不要来找我,我没空。“正想挂断,对方开始急了,疯狂挽留。

“You are always so indifferent, but I like you. ”Eva疯狂地表达喜欢,但是在外人看来这很不正常,甚至有点歇斯底里。

莫茉在英国读高中时认识了Eva,刚出国那段时间林落给她推荐了一个英国同事,于是莫茉的咨询任务就被转介到英国咨询师Bill手上了,Eva也是Bill的来访者之一。

Eva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问题,这是莫茉之后了解到的。第一次见到Eva的时候莫茉在Bill的花园长椅上坐着看风景,她比预约的时间早到了,漫不经心地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Eva,莫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看起来真像典型的有童年阴影的白人少女。

金发碧眼身高腿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可一世,经过莫茉的时候露出不屑的笑,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感觉有典型的歧视的意味:“Poor Asian. ”

莫茉抬起眼皮直视前面的人,不带表情地朝她竖起中指。

Eva扫了一眼她的手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停下来饶有兴趣地问:“Where are you from? ”

莫茉背起背包起身就走,一个眼神也不愿多给地说:“Just go away. ”

当时Eva其实是想在Bill家的花园等几个小时,等到她想等的人出来再缠着她聊天,她知道Bill是个遵守职业道德的咨询师,他不会透露来访者的任何身份信息,错过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碰到。

最终她等到了莫茉出来,追缠着她的名字和国籍,可对方就是不愿意透露,还像看疯子一样看她,她就一直跟着莫茉回到住家,是几个街区外的独栋别墅。

更巧的是,她在自己的高中遇见了莫茉,她观察了很久,本以为她会是个无聊的独行侠,没想到她在国际象棋社团很活跃,因为很会下棋而被称为Queen,所以在校园里是难得受欢迎的外国人。

Eva再次对莫茉实施死缠烂打的技俩,不论她干什么都要一起,参加她感兴趣的活动,学习她的母语中文,到最后她发现莫茉虽然很受欢迎,但是私底下没有好朋友,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但是Eva简直迷恋这种气质,总感觉她神秘而优雅。

由于步调过于一致,高中毕业后的夏天一起参加了剑桥的夏校之后,两人进入了同一所大学,Eva向莫茉表白了,Eva觉得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跟莫茉在一起,她几乎陪伴了莫茉的一整个宝贵的年少时光,她们知晓对方的秘密,虽然莫茉从来不向她透露之前经历的任何事情,但是她能理解她的痛苦,她也偏执地认为只有莫茉能拯救自己。

上大学以后莫茉似乎很痛苦,特别是遇到和她的家族有关的事情,这些事总能让她失控,在一次与远在中国的莫茉父亲通话以后,她摔碎了自己的手机,接下来是沉默,长久的沉默,Eva简直庆幸这个时候是她在莫茉身边,这种想法不道德,但她还是握着莫茉的手说:“我可以陪着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死掉也没关系。”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莫茉抬头迎着Eva汹涌的眼神,疲惫地说:“我会回中国,你也要一起吗?”

还以为是干什么呢,本来兴奋得血液倒流,现在才知道是这么简单的事情,Eva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

莫茉心说这个疯子,脱力似的弹坐沙发上,无所谓地说道:“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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