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从拐角钻出来,红发上沾着油污,制服的袖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胳膊上狰狞的擦伤。
琥珀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回来干什么?”
桑教:“平民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邓普西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我要是把你们丢在这儿,乔刊非把我肋骨敲断不可。再说了,红骑兵从不丢下自己人。”
他瞥见食鼠人,突然咋舌,“这老头是谁?怎么又脏又臭的?”
食鼠人:“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祖父。”
邓普西觉得被占了便宜,不依不饶追上去讨要说法。
楼梯越来越颤,到一处大门时,邓普西这个莽夫一脚就把摇摇欲坠的大门踢到了。
控制室里布满了闪烁的屏幕,中央的高台上立着一个半米高的金属装置。而在装置前的地板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镜堂!”奈杰尔的声音突然嘶哑,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通风口,疯了似的冲向那个身影。
是林镜堂。
他趴在地上,右手伸直,指尖离干扰器的关闭按钮只差几厘米,后背插着半截断裂的钢管,鲜血浸透了制服,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别过去!”邓普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奈杰尔的后领。
奈杰尔还在挣扎,绿宝石耳环在灯光下剧烈晃动:“放开我!快去救他啊!”
“他没救了。”邓普西吼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你看清楚!”
话音刚落,林镜堂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缓缓抬起头。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四肢着地,像野兽般朝离他最近的奈杰尔爬去。
“不……”奈杰尔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变异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桑教的声波枪已经对准了林镜堂的头颅,琥珀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
他看向奈杰尔,对方正死死盯着林镜堂胸前的口袋,那里露出半截染血的信纸,边角还别着碎裂的翡翠耳坠残骸。
林镜堂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急促,泛白的眼球却没聚焦在奈杰尔身上,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转身朝控制室深处窜去。
奈杰尔挣脱邓普西的钳制,变异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步就追了上去。
“别追了!”邓普西吼着要跟上去,却被食鼠人拽住胳膊。
枯木般的手指像老树根缠上他的手腕,独眼在阴影里亮得吓人:“让那孩子自己去。有些告别,旁人插不得手。”
桑教想上去关闭干扰器,指尖刚要按上关闭按钮,就被食鼠人按住手背。
“别急。”老人的指甲泛着青黑,轻轻敲了敲装置侧面的凹槽,“这玩意儿有双保险。你看林镜堂伸手的角度,他是想同时按两个按钮。”
琥珀凑近才发现,共鸣仪侧面还藏着个不起眼的暗扣,与正面的按钮形成诡异的对称。
“当年银十字动荡时,就有人用这招坑过议会。”食鼠人道,“是我设计的。”
桑教拽起琥珀:“我按侧面,你按正面。”
两声脆响同时响起,干扰器的光瞬间熄灭,屏幕上的波动曲线像被掐断的生命线般坠成直线。水塔外传来感染者混乱的嘶吼,那些正往顶层聚集的黑影突然停滞,像断了线的傀儡。
“我去找他们。”琥珀抓起地上的声波枪,没等桑教回应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弥漫着黏液腐蚀金属的气味,他循着奈杰尔的呼喊声往顶楼跑,铁梯在脚下剧烈震颤,刚推开顶楼的铁门,狂风就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扑了满脸,感染者还在往楼下跳。
奈杰尔站在天台上,看着走向深渊的背影。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手徒劳地伸向对方,语气里盛满浓浓都悲伤,带着苦涩的笑:“你说要教我写东方的诗。”
林镜堂突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呜咽,像是被风沙呛到的哭腔。紧接着,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天台边缘。
“镜堂!”奈杰尔扑到栏杆边,琥珀忙上前把人拉住,只看到林镜堂的身体坠入下方正在融合的怪物,瞬间被无数触须缠绕、吞噬。
徒留一封信纸在原地。
琥珀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两人没说话,只是从林镜堂坠落的位置捡起信纸。
上面只要一句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信纸在狂风中簌簌作响,那句温柔的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奈杰尔眼底,字迹被咸湿的水晕开,像一滴化不开的血泪。
奈杰尔慢慢抬起头,天台边缘的风掀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双早已褪去竖瞳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我喜欢这句诗。”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转身就要往天台边缘走。
“你疯了?!”琥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对方皮肤下凸起的筋络。
奈杰尔回头时,眼底的悲伤正一寸寸凝结成决绝。他右半边脸上的甲壳纹路褪去大半,露出原本清俊的轮廓,只是那双竖瞳里再没有了温度:“你不懂。”
“我是不懂!”琥珀的声音在发抖,拽着他的力气大得指节咯吱响,“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着去死!林镜堂拼了命想关掉共鸣仪,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殉情的!你以为这是浪漫?这是蠢!”
“这不是殉情。”奈杰尔轻轻挣开他的手,“有个词,叫向死而生。”
“对我来说,和他在一起,才是生。”奈杰尔的手指掰开他的掌心,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
他后退一步,站到天台边缘,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琥珀扑过去想拉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奈杰尔纵身跃下,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瞬间被下方涌动的黑影吞没。
琥珀冲到栏杆边,眼睁睁看着奈杰尔的身影坠入黏液翻滚的怪物堆,无数触须和残肢像潮水般涌上去,瞬间覆盖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他甚至没听到一声呼喊,只有黏液吞噬血肉的黏腻声响,隔着风声钻进耳朵。
“混蛋!”琥珀转身就要往下冲,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桑教站在他身后,制服上的血污混着灰尘,脸色冷得像冰:“冷静点!”
“冷静?”琥珀猩红着眼回头,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就那么没了,被那些东西吃了!”
“放手!”他红着眼回头,声波枪的枪口几乎顶到桑教的胸口,“他们把奈杰尔吞了,我要炸了这群怪物!”
“指挥部的引爆倒计时还有三分钟。”桑教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下去,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琥珀挣扎着,枪托重重砸在桑教受伤的左臂上,对方闷哼一声,却没松开,“那是奈杰尔!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
“我们?”食鼠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望着下方翻滚的黏液,突然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孩子,总把‘我们’挂在嘴边。却忘了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食鼠人越过他们,走向顶层一处水箱,从里面套粗一包东西:“还好没被水泡坏。这是当年革新时我藏的炸药,本来是用来假死逃生的,没用上。要炸就用这个炸好了。”
食鼠人把东西丢给琥珀,桑教想截断却失败了。
“我不走了。”食鼠人道,“当年跟着银十字的人都死在这儿了。我得留下来给他们唱支安魂曲。”
他从怀里掏出个生锈的金属哨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哨声嘶哑,却诡异地盖过了感染者的嘶吼,调子正是那首被禁的《摇篮曲》。
旋律缓慢而悠长,在狂风里打着旋儿,飘向下方的深渊。他的脚步停在控制室门口,最后看了眼琥珀他们的方向,独眼眨了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干什么?”邓普西追上去想拉他,却被食鼠人躲开。
“告诉老师,”食鼠人的声音混在哨声里,眼睛看向桑教“他当年没看错人。只是我们都太急了。”
桑教点头应答。而后拽起还在发愣的琥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
琥珀猛地挣开桑教的手,一把抢过炸药。导火索被他咬在嘴里扯出,火柴擦出的火星在狂风中亮了一下。邓普西想扑上来抢,却被他一脚踹开。
“琥珀!”桑教的吼声刚起,炸药已经被扔进纳罗克“巢穴”。
轰然巨响震得耳膜生疼,热浪裹挟着碎石扑面而来。琥珀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铁架上,喉头一阵腥甜涌上。
他看着爆炸中心腾起的火光和黏液碎块,大笑起来,想爬过去确认情况,却被一只手按住后颈。
“你他妈疯了。”邓普西扑过来按住他,脸上又是烟灰又是后怕,“这一下差点把我们都掀下去,你想同归于尽啊?”
琥珀挣扎着抬头,视线模糊中,看到桑教正解下自己的武装带,金属手铐的冷光晃了晃。下一秒,冰凉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将两人的手铐在一起。
桑教的脸色很难看,受伤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却死死盯着他:“三分钟后整座水塔都会塌。要么活着出去,要么留在这里当碎片。选一个。”
邓普西正费力地解开通风口的格栅:“走不走?我惜命,我先走了。”
“走吧。”琥珀淡淡道。手腕却用力挣着,手铐在铁梯上撞出刺耳的响声。
桑教没再说话,只是拽起手铐的链条,拖着不情不愿的他往外走。
安魂曲的调子还在风中飘着,越来越远。
琥珀被拖着穿过狭窄的通道,手腕被手铐勒得生疼,却死死盯着后方那片越来越小的光亮。
那里是奈杰尔和林镜堂走向的深渊,也是他没能留住的、向死而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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