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焕庭打电话的时候,看到苏然开了门,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越来越宽、越来越大,照的整个楼道都亮了,陈焕庭刚刚适应了光线,但苏然跳了进去,她要关门,门缝把这楼道里唯一的光源越逼越窄、越逼越细,最后当着他的面,所有的光灭了。
光明和黑暗转换得太快,以至于电话里白素的声音都变得恍若云端。
不光是白素的声音,陈焕庭的神思也忽然飘到了云端。这一幕何其相似,陈焕庭走神地想,寄予希望又砰一声关上,到底是她的欲擒故纵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但不管是哪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刚刚的那句“你怎么样”问得极为可笑、尤其犯贱。
她的生活,关他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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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关上门后,便从门后翻出来一个拐杖。说来也怪,她去年还在B市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买了这个拐杖。等到今年搬家来A市,本想把这个拐杖送人,结果问了一圈都没有人要。想来也是,拐杖又是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没有人平白无故会要的。苏然那个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就带来了A市,就像是预算到她会再次崴脚似的。
苏然拄着这个拐杖,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睡意。她倒也不急,把白天里的事情都捋一遍,再想了想明天要去办的事情:要新买一个手机,重新办电话卡,重新办银行卡……哦不,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一个新的身份证,可一想到这,她眉头皱起来。她的户籍还在B市,要重新办理身份证还得去B市;而她现在崴了脚,行动极为不便。这个年头没有了身份证极为不便,网上曾经有个终极命题便是:你如何证明是你自己。想到这里苏然乐了。这倒好了,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这个人,是谁呢?是苏然吗?她要怎么证明自己呢?管它的,爱谁谁吧。想来想去,大脑越来越兴奋,临街的喧嚣声逐渐消去,她不由想起五年前来到A市时候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刚刚来到A市念书,就读于A大新闻学泰斗戴震老先生门下。A大的校门极高,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几个金光闪闪的题字,脑袋一阵晕眩。那个时候沈睿还在,他已经拿到了美国大学的OFFER,定了从A市出发的机票,提前两天专程来A市送苏然。一切安顿妥当后,沈睿第二天登机,两人在机场告别,苏然红着眼睛回来。
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新的口味,苏然哪儿哪儿都不习惯。尤其是饮食,这里无论是学校食堂还是周边餐馆,都是无辣不欢的重口味,这和苏然吃了22年的清淡偏甜的口味简直大相径庭。开学刚过了一个月,她妥妥瘦了五斤。
而且让她特别不能理解的是,就这么吃香喝辣,本地女孩儿还从不长痘,皮肤又白又嫩,尤其以同宿舍的陈倩为例——这位土生土长的A市人无辣不欢,即便是顿顿吃辣,皮肤依旧光鲜嫩滑,仿佛辣椒是她最好的保养品。苏然起初还坚守阵地,坚持自己的饮食习惯,但过分的是,陈倩有次鼓动另外两名同学直接在宿舍煮起了火锅。这一下击破了苏然的防线——陈倩蛊惑地让她尝了一口名叫“魔芋”的类似果冻的东西,仿佛打开了她味蕾的新世界。从此以后,苏然逐渐沉沦,自甘堕落。加上陈倩本科是也在A大念的,对周边小吃如数家珍,很快,苏然就成为了陈倩的吃货小跟班。
但很快,苏然的额头上疯狂长起了痘痘。
苏然在寝室照镜子大哭:“死倩倩,你要对我负责,瞧我这额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之前22年长过痘的总和,都没有现在脸上的多。”
陈倩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正常正常,外地人刚来都这样的。明天再和我去吃个火锅,自然就好了。”
苏然惊:“还吃?!”
陈倩高深莫测:“以毒攻毒,药到病除。”
“去死。”苏然抓起桌上的小玩偶朝她扔去。
第二天苏然没去吃火锅,她去了校医院。校医院的医生一见这刚来的外地女学生,和她脸上的痘痘,无比熟练地打印出几个药名,外加叮嘱切忌辛辣。刚出医院没几步,见着陈倩和三五个人一起走来,陈倩上前几步,问道:“苏然,我们去吃火锅,你去不去?”
苏然想到自己的脸,连忙摇头:“不去不去,你们去吃吧。”
陈倩还欲劝说,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低沉的人声,突兀至极:“这两年,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痘?”
苏然愕然。她一听这声,后背猛然绷紧,她往人群中看去,见不着说话之人。但她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是谁在说话。
那人又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苏然立马捂住脸,却发现自己的脸上先前那些小痘包,全部像馒头发酵一般飞速红肿起来。
“啊……”她尖叫,撒腿就跑。刚迈开腿,她醒了。
原来是个梦。
天刚蒙蒙亮,楼下的早餐铺子零零落落地传来吆喝声音。苏然觉得脚踝比昨晚更痛,撩开被子一看——不是脸肿了,而是她的脚踝扭伤之处,肿起了馒头高。
苏然决定去趟医院。她本想给分公司的总经理刘畅打电话请假,发现自己根本没手机。这个年代没有手机就相当于没了一切,整个人回到了原始社会。于是原始人苏然只好起床拄着拐杖,咬牙下楼,拿着全部家当1000元整——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大衣里的人民币,去楼下的手机店买了个300块的老年手机和一张黑卡。又上网找到公司网页上的联系电话,打到前台,问到刘畅电话。刘畅在外出差,问苏然严重不严重。苏然说不严重,自己能处理。刘畅给她批了三天假。恢复了和现代社会的联系,苏然才觉得找回了一点底气。等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坐在手机店前,看着自己横放在板凳上的右腿,以及右脚上吊着的那只拖鞋,心里叹口气,起身打车去医院。
挂号、拍片、等结果,排队、拿药、打绷带。苏然上午进的医院,太阳落山才踽踽而出。回到小区,耸在她眼前的是山一样的六层民房。她再咬咬牙,汗流浃背地回到出租屋,把拐杖一撇,直直倒在床上摊成“大”字,心想累死老娘了,先让我睡个天昏地暗。
这念头刚落,门铃响了。
苏然哀嚎一声,心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索性在床上躺尸,一声不吭。
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阵,接着传来拍门声:“苏然,苏然,你在家吗?”
苏然从床上坐起,是陈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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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对陈倩的到来有些意外。她打开门,陈倩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苏然一看,还全是快乐肥宅的必须用品,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拎着这么多……吃的用的?“
陈倩把东西放在餐桌上,犹疑开口:“是……”
“哦,刘畅跟你说的?”苏然灵光乍现。刘畅和陈倩的老公周明是熟识,上午跟他请假的时候,刘畅还问要不要找个人来看看她,没想到晚上陈倩就到了。
“其实没多大事儿。”苏然示意陈倩沙发上坐,跟她汇报情况,“我的脚去年崴过,所以很容易复发。今天我已经去了医院,拍了片子,骨头没事,软组织需要静养。”
“听说是追小偷崴的?”陈倩皱起了眉头,“有没有报案?真是太猖狂了,才晚上九点多居然闹市出现了当众抢劫。A市的公安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陈倩愤愤不平,“不过包被抢了就抢了吧,以后遇到这种你可千万别逞强了。”
“不是我追的,是陈……”说道这里,苏然停住,“我上午只和刘畅说了崴脚,没说被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陈焕庭跟你说的?”
“嗯。”陈倩这才点了点头。
“那你刚刚怎么说是刘畅?”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苏然想了想,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这个大喇叭,把我的丑事到处说。”苏然开玩笑地说道,“陈焕庭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没跟我说,是找的我老公周明。昨晚很晚了,周明接到陈焕庭的电话,说到昨晚四方街有人当街抢劫,但当事人因身体不便没有去报案。因为周明的弟弟在公安机关,陈焕庭的意思是如果抓到这个人,赃物中如果有当事人的东西,便帮忙留意一下。周明便问当事人是谁,陈焕庭才说了是你。”
苏然听得愣愣的。
“既然说了是你,他顺便说你被抢了可能会有诸多不便,如果大家同学方便可以来看看你。”陈倩瞧着苏然说道,“就算他不说,我也肯定也要来看你的。我本来就想约你见一见,上次火锅人多,没法说私心话。你可瞧瞧你,刚回A市就搞得这么狼狈。”
苏然回味了两秒陈倩的话,才尴尬笑笑:“你说的是,有空我去净寺烧个香去。其实你也不必来,打个电话问问就可以了。”
“你电话打得通?”
苏然连连说道:“也是。一孕傻三年,说得应该是我。”苏然卖乖,拄着拐从陈倩拎来的袋子里摸出一瓶农夫山水,借花献佛地递上去:“别渴着我侄儿,喝点水吧。”
陈倩拧开盖子,一边喝水一边环顾苏然租的这套房子。一室一厅,不大不小,房东重新装修过,风格是当下最流行的北欧性冷淡风,设施条件也还不错。陈倩把水平放到茶几上,问:“你这次是真回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苏然听她问得没头没脑,“工作还有真假?”
“那你这是在这里算什么,借调?出差?”陈倩说道,“要呆多久?”
“应该算是驻扎吧,时间不知道,干得好就不走了。”
“不走了?”。
“是啊,工作调动,正常得很嘛。这边对我重点培养,薪资给的也不错。过段时间我再去看看房子,等稳定了就不走了。”
“你开什么玩笑?那你B市……”陈倩说道一半。
“我父亲走了也没什么亲戚了。A市我念过三年研究生,在A市发展事业上也会有很多人脉帮助。”
“那……那沈睿呢?”陈倩终于忍不住提了这个名字,“你俩是……是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你毕了业就回了家乡,我们都以为你回去结婚生娃,过上了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
苏然一听就笑起来:“什么王子公主的幸福生活,你以为看童话故事?”
有没有人看啊……嗯?
冒个泡?
——2020-02-02 20:03:42
修文:2020.06.2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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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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