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南看张家兄妹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几名保安贴着门听了半天,里头没有动静,让人疑心他已咔咔拧断了那两人的脖子。
保安李俊担心会出事,给乐有薇打电话,乐有薇手机被摔坏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医院。
乐有薇啪嗒挂了电话:“你们在门口守着。”
李俊很庆幸,他之前向叶之南通报情况,斟酌了措辞,只说乐小姐被一位姓秦的先生送去了医院,可没说是用抱的。
不然今晚人命可能会多一条。
叶之南在看视频,乐有薇脸上顶着指印,却没有半分示弱,男人的手伸进她裙摆里,她一边挣扎,一边用手往后探到柳叶刀——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叶之南指间一动,橘色火苗窜了起来,他又点了一支烟。张珊怯怯道:“我们来找她鉴定香炉,她说是假的,我哥很生气,他喝多了酒,脑子一热,就、就……”
生怕叶之南不信,张珊挪到自己的包跟前,双手艰难地掏出香炉。
叶之南眼色一冷,这么个做工拙劣的香炉,工艺品店卖价不会超过一百块,却让乐有薇受尽欺辱,他借助李俊的烟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
他还是想弄死这两人。
初相识那年,叶之南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回校给高三学生打气。誓师会结束,乐有薇牵着小男朋友的手,追上他:“叶师兄,我家有些小玩意,可以拿到你们拍卖行看看吗?”
初夏时节,她穿着红裙子,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叶之南给了她一张名片:“随时找我。”
校友代表们正要去赴校方的答谢宴,其中一人见她和小男朋友十指相扣,笑道:“早恋还敢这么高调?”
少女巧笑嫣然:“我成绩特别好,老师不管我。”
众人都笑了出来,叶之南说:“敢说特别好,所以是年级前几名。”
乐有薇拿着他的名片,活泼泼晃了晃:“对。”
比起大多数同学,乐有薇不像高中生,她很会打扮,确切地说,是很能娴熟地展示自身魅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长发烫成卷,披散在肩上,不笑的时候很冷艳。那天校友答谢宴上,有人问起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是校花吧?”
席间叶之南得知乐有薇父母双亡,亲戚不怎么管她,所幸她争气,成绩稳居前列,学校减免了她的学杂费。桌上好几个校友都提出资助她,最豪气的那个张口就是十万,那其中意味难明。
美会带来许多便利,但也伴随着危险。教导主任替乐有薇婉拒了,说等她考上大学,筹集学费的时候再请众人帮忙。
高考结束,乐有薇喊上郑好,拖着旅行箱到贝斯特找叶之南。打开来看,多是民国时期的灯具和木雕佛像之类,不值钱,但旧物用料扎实,工也细,叶之南就都收下了。
两个女孩听说叶之南当天下午有个小型拍卖,留下来看热闹。拍卖会结束,人群退场,乐有薇扬手道别,刘亚成顺着叶之南的视线望去,那少女眉目如画,长腿细腰,笑道:“好眼光。”
叶之南正色:“她有男朋友。”
她跟叶之南无关,那就能下手了,刘亚成不以为然:“我介入了,就没那小子什么事了。”
几天后,叶之南通知乐有薇:“东西脱手了。”
金额不多不少,不能吓着她。
乐有薇牵着小男朋友的手,喜滋滋来贝斯特,还举了一支巧克力冰淇淋给他:“我们都爱吃这个。”
听到一箱子东西都被人买了去,小男朋友要请叶之南喝酒,叶之南谢绝了,说是分内事。乐有薇说自己刚填了志愿,报的是艺术史:“希望以后能为叶师兄效劳,才是真正的答谢。”
多年来,乐有薇保持了少女时的张扬,直到这个夜晚,她在视频里受辱,愤怒又无依。叶之南心里一塌,废了张帆,要几秒钟?
叶之南目光在张帆手上梭巡,张珊的心提到嗓子眼:“我哥又没真欺负到她,你们报警,我哥顶多坐几天牢,我公布视频了,她等着被人指指戳戳吧,一辈子都被人看!”
叶之南把烟头摁灭在香炉里,拨出阿豹的号码:“来我公司,有事找你帮忙。”
门被撞开,乐有薇长驱直入,郑好捧着江天送的红玫瑰,跟着小跑进来,李俊等保安在门边望而却步。
张珊迎面一望:“我录了你的视频,不想传得网上都是,就放了我们!”
保安李俊打电话的时候,江天也在,他把乐有薇和郑好送到贝斯特门口才走。郑好把花束往桌上一放,冲到张帆面前,朝他裆部就是一脚。
乐有薇已换上了轻便的长袖连衣裙,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瞧着张珊。张珊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乐有薇直起身,谑笑道:“我只录了音频,加上你提供的视频,之前之后的声音画面都有了,证据齐全了,谢谢啊。”
她走到工位前,晃动鼠标,问:“要不要听听看?”
张家兄妹脸都白了,难怪她趁张珊解开她双手之际,让张帆去开灯,原来是在支开他,从而开启电脑上的录音软件,保留证据。
张珊近视,没发觉当时乐有薇在电脑上动手脚,气得要吐血:“不要脸!你就不怕我公开吗?!”
郑好气极,抓着她的头发往桌腿上撞:“你才不要脸!”
张珊又气又疼:“我半夜还回不去,我儿子就发到网上,你一点脸都不要吗?”
乐有薇嘲弄道:“要啊。所以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我也太没面子了。”
叶之南凝视着她,她左上臂被包扎起来,袖子有点鼓,手背扎着留置针头,说话时还忍着疼痛,但她不肯被无耻之徒摆布。
张珊眼珠子骨碌一转,哭了:“乐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我们让你买香炉,是逼得没办法了呀。我妈得了癌,一天不吃不喝都要花好几百块,我和哥实在走投无路了呀……”
乐有薇轻嗤一声:“你妈生病,是我造成的吗?你妈生病,你们就有理由把我也弄进医院吗?”
李俊等保安挤在门边,乐有薇对他们招招手,众人一拥而入,她指着地上两人,嫌恶道:“带去隔壁,等警察来。”
李俊略有犹豫,看向叶之南:“叶总……”
叶之南把烟灰弹进香炉里,对李俊说:“随她。”
对于这种垃圾,不狠狠震慑他们,很快就会去害别人,乐有薇把张珊的手机往桌上一拍,冷声说:“带走!”
张家兄妹挣扎,保安们对张帆又是几脚,张珊一迭声地骂“不要脸,不要脸”,乐有薇缓过来了,狠劲也回来了,抄起桌上的陶瓷杯,猛砸过去,张珊额头被砸得鲜血直流,痛叫出声。
众保安瞠目,拍卖公司是迎来送往的行当,乐有薇跟着叶之南做事,把他未语先笑,处事圆融学了个十足十,谁曾想,这两人发起火来,也是如出一辙的狠厉。
张珊疼得抽气,乐有薇抽了几张纸巾,把杯子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他们是凶犯,就没有性别,打得。”
众保安七嘴八舌:“知道了,知道了。”
麻醉剂药效过了,左上臂伤口一阵阵发疼,胆囊也在疼,乐有薇皱起眉,郑好赶紧扶着她坐下。乐有薇用脚脖子捞过垃圾桶,吐了起来,郑好难过地握住她的手。
叶之南让保安去倒杯热茶,戴着耳机听完了电脑的音频。若那位姓秦的先生没来,乐有薇可能也能脱险。她录音时很有技巧,言语直指被对方勒索二十万,且存在行凶行为。她转到张帆银行账号的那五万块即时到账,更是确凿的证据,构得上“数额巨大”,此外还有强制猥.亵妇女罪,数罪并罚,不会轻判。
阿豹踏进门:“什么事?”
乐有薇吐了一阵,郑好紧握着她的手。阿豹望望她,不再多言,跟着叶之南一起走到露台上,在风声四起的夜里,分享着半包烟。
乐有薇捧着热茶,连喝几大口,靠着沙发强忍疼痛,郑好哭了。幼儿园第一天放学,爸爸来接她,她对爸爸说,班里有个女孩子好漂亮,白白的香香的,像洋娃娃。
那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这个悍勇的女人。郑好情不自禁去看叶之南,夜色陡峭,他在抽烟,阿豹在和他说话,他双眉紧拧,眼神是郑好从未见过的狠鸷。
相识七年,郑好眼里的叶之南说话办事圆熟,但他一旦严肃起来,竟显出了凌厉感。他看向张家兄妹的眼神尽是冷酷,这让郑好很放心,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两人。
警察到了,分别对双方做了笔录。乐有薇输液时,秦杉就让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出具了伤痕报告,乐有薇交给了警察。
警察押走张家兄妹,柳叶刀被视为凶器,也一并带走,他们要化验刀刃上的血迹。叶之南把他们送出门,到这时,他的心才落回原地。贝斯特有很好的律师,能判多重就判多重。前服刑人员阿豹也不是吃素的,他有他的门道,这对兄妹的要挟别想得逞。
乐有薇回办公室,伸手关了电脑,却见香炉里烟头密布。她怔怔抚摸炉壁,张珊说两侧的耳朵像狮子,实为狻猊。
六岁生日,妈妈送了乐有薇一套《山海经》画册,里面绘有这种异兽。爸爸说,神话里龙生九子,狻猊是其中之一,因为它喜烟爱坐,工匠人把它刻在香炉上,让它吞烟吐雾。
妈妈陪同爸爸去青岛打货,收拾行李的时候,爸爸把半条烟藏在一条长裤裤管里,被妈妈抖出来了:“好啊!”
爸爸耍赖地放回去:“在家里不让我抽烟,出海也不让吗?”
乐有薇拍着画册上的狻猊图案笑:“爸爸是狻猊!”
爸爸做了个弹烟灰的手势:“大海是世界上最大的烟灰缸。”乐有薇笑得在沙发上乱滚,“我也想看北方的大海。”
乐有薇只看过云州的海,但别人都说,北方的海另有气象,她听不大懂,很好奇。妈妈说:“现在太冷了,明年暑假再带你去。”
记忆潮水般涌来。爸爸说:“在家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薇薇想要什么?我们买回来!”
乐有薇比划着:“想要这么大的海螺和贝壳,五颜六色的。”
言犹在耳,他们没有再回来。
那年十一月,一艘大船倾翻于大海,将近三百人失去生命,再也不能回家。
薇薇想要什么?想要你们平安。可是那时候太小,不懂。
错了。
叶之南送完警察进来,乐有薇在发呆,半侧着脸,他以为她在哭,她却很快抬起头,展颜道:“香炉当烟灰缸很别致。”
她眼中波光潋滟,但没有哭,叶之南一手夹着烟:“送给我,免得你碍眼。”
乐有薇把烟头倒掉,递了过去,叶之南拎起香炉:“太晚了,我送你们回家。”
乐有薇拿过包,郑好立刻接过去,替她背上。叶之南大步走在前面:“在家休整几天,郑好尽快把杂志社的事收尾,过来跟有薇互相照应。”
郑好一喜:“谢谢叶师兄。”
叶之南笑了一声:“你刚来,是新人,以后尽量不要这样喊。”
有乐有薇在场,郑好放松多了:“知道啦,叶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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