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一行人提前一天抵达香港,玉器预展还没撤,乐有薇直奔白玉双鱼佩而去。隔着玻璃展柜,白玉双鱼佩温润柔和,光华内蕴,她想起拍品图录上形容它是“美人端然”,会心一笑。

佳士得的温先生见乐有薇是叶之南带来的人,欣然取出让她端详。叶之南说:“在西班牙了却了一件心事,得给你们派点礼物,明天我拍下来吧。”

这件白玉双鱼佩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它最早是明代永乐皇帝朱棣赠予皇后之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几次现身国际拍卖场,都被高价拍走。乐有薇知道叶之南想拍下送给她,她把双鱼佩端放在桌上,还给温先生,笑道:“我只是对永乐皇帝感兴趣。”

温先生问:“为什么?”

叶之南替乐有薇答了:“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嘛,她很喜欢九桅宝船。”

乐有薇没跟他说过这些,但毕竟十九岁时,她就认识叶之南了,他了解她一个小爱好,很平常。不过,在传闻里,则是她十九岁就“跟了他”。

乐有薇不在意。她们也没胆子当着她的面说,管它呢,反正不耽误她挣钱。

温先生把白玉双鱼佩放回去,乐有薇对叶之南笑笑:“我到那边看看。”

叶之南说:“你一向喜欢白玉。”

乐有薇敲敲玻璃:“你看,它不够白。”

白玉双鱼佩被皇后赏赐给孙辈,在明代中期入土,直到清末才重现天日。几百年的地下时光,使它形成了一处青灰色的沁色,在鱼尾翼,如烟似雾,更添灵动,拍卖图录上那句“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恰如其分,她当然知道它很美。【注】

乐有薇踱去另一边,欣赏一只青白玉印盒,她和丁文海分手之前之后,都有追求者,但她没有再谈恋爱,被人问起就说:“当上拍卖师再说。”

叶之南看着她,再磨磨她吧。温先生也瞧着乐有薇,美人眉睫深重,浓妆冶艳,耳坠子是金色的小箭,在发脚处一荡一荡,顾盼生姿,温先生话里有话,揶揄道:“品相完美,看上的人多,得手不容易啊。”

叶之南笑:“洁白无瑕是会更理想。”

温先生付之一哂:“沁色,是特色。”

次日拍卖会上,白玉双鱼佩被一位南通籍商人拍走,乐有薇跟他攀谈,互换联系方式。跟踪拍品是她的习惯,有聚则有散,藏品被转让,重新回流到市场也很平常。

散场后,乐有薇加了一圈联系方式。回云州后,她和这次拍卖会上结识的人都保持了往来,到了下半年,有人找她出让了一尊清代青玉兽面纹鼎。

年底,乐有薇从一位老客户处征集到一件商代凤鸟佩,被国家博物馆收入馆内,跟原有的一件展品刚好是子母件。历经几千年的团聚,在业内引起轰动,连董事长欧庆华都知道她了。

年终会上,乐有薇升为拍卖师,这一年,她二十六岁,进入贝斯特第四个年头。欧庆华夸她是好猎手,猎回件件宝物,抽奖环节偏心了一把,将一把明代的柳叶刀转到她面前,祝她利如刀锋,手到擒来。

凌云和万琴交换眼色,一个以色取利,招摇撞骗的女人,只会耍点嘴皮子,董事长还把她抬得这么高,男人啊,都是肤浅动物。

乐有薇把这两人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其实上位者在她眼里没性别,男男女女都捧着就是了,只可惜权力多数由男性把持,才显得她热衷搞男女关系。

过完年,黄婷和程鹏飞结伴而来,以道喜之名请乐有薇吃饭,提出想投奔她。

三人在实习期间关系就很融洽,然而平起平坐的同事,变成上下级,怎么相处?乐有薇不想答应:“我刚从叶总手下独立出来,能做成什么样不好说,你们来帮我是大材小用。”

黄婷说:“你现在只有三个名额,只招新人累都累死,总得有熟手吧。”

乐有薇笑:“可你们知道,我在工作上独断专行,固执己见。”

程鹏飞反问:“你以为别的领导不这样?有的还动不动脑门一拍,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

乐有薇丑话说在前头:“应酬之外,我很专横,做了决策就坚决不接受相反意见,只搞一言堂,想好了?”

程鹏飞笑道:“好不容易当上领导了,谁不想要听话做事的人?你放心使唤,卑职听命。”

黄婷也笑了:“忍不住也会提意见,提完了,还听你的。”

“我就想有人听我的,那就这么定了。”还剩一个名额,乐有薇想从大学校园招聘会上物色人选,实习时的主管姚佳宁找上门了。

这几年,是乐有薇的成长期,于姚佳宁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怀孕,辞职,当全职太太,离婚,争到了孩子的抚养权,出来再就业。

乐有薇为难:“婷婷和鹏飞我本来都不好意思收,何况是您?”

姚佳宁说在哪里都是在工作,但她和大家认识几年,工作合拍,一起做事会很顺手。孩子归她独力抚养,所以她对乐有薇有个不请之求,她时间上得向孩子倾斜点。

孩子在托儿所,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或其他意想不到的状况,姚佳宁就得请假,这种要求只能向熟人提,她也有她难为情的地方。

老同事们执行力强,同心协力,各司其职,成立小团队才两个月,乐有薇的拍卖计划书就被通过了,她将在五月的春拍上,主槌一场玉器杂项拍卖会。

凌云主打珠宝玉器,她和乐有薇在种类上有重合之处。业务部洪经理比对了两边的拍品名录,特别亮眼的都不多,把她们喊去商量:“凌云的数量多,但有薇的品质略高,不如两场并成一场?”

凌云不说话,乐有薇说:“我有个重要物件正在谈,本周一定能定下来。”

洪经理看看凌云:“有薇熬了三四年,第一次上拍,这次你就并给她,省一场成本,劳务费你俩按比例来?”

凌云仍不说话,乐有薇笑道:“我的拍品都还没彻底理顺,凌云的我可能来不及熟悉,洪经理,您都报上去试试?”

洪经理见凌云抵触,点了头:“行吧,有事我们再沟通。”

凌云上楼去找万琴喝咖啡,很郁闷:“洪经理往上报,叶总就看到了,还能批我的吗?”

万琴没奈何:“都是小拍,一场劳务费没两个钱,你让一让不行吗?当面得罪她,她不会去跟叶之南哭吗?我跟他平级,说不着他。”

凌云在宣传部门待到第三年时,公司有个内部选拔会,她以第二名的分数跻身拍卖师之列。乐有薇没报名,她很遗憾,她想在场上力压乐有薇,落了空。她烦道:“夏至当年就上拍卖台了,去年都接替叶总主槌中国古代书画了,我第三年靠自己,也上拍卖台了。她熬到现在,我就该让路?”

万琴扔个糖包给她:“这你就不懂了,几年都不让她主槌,叶之南是存心摁着她呢。”

凌云瞪大眼:“为什么?”

万琴说:“不能喂太饱了。翅膀硬了,心野了,就不跟他了。”

乐有薇私下为人狂妄,感情上竟如此气短,凌云哼道:“叶总没家室,却不肯娶她,她就不能狠狠心,自己走人吗?”

“不跟他跟谁?她以前那个男朋友,一穷二白都不要她,叶之南干嘛就得娶她,外面大把女人想嫁他。”万琴慢饮咖啡,“美貌又不是什么稀缺品,再说她长得也就还凑合,公司比她漂亮的一大把。”

凌云不赞同:“美貌还不算稀缺品?”

万琴严肃地说:“灵魂才是。叶之南那种穿花蝴蝶,他懂什么。”

凌云回到办公室,洪经理转发了叶之南的批复:“拍卖师,得多在拍场上积累经验。既然成本下得来,两边都做吧,时间多间隔几天。”

乐有薇没告状?凌云对着邮件出神,美貌必然是稀缺品,很好用,不看到她的时候,我才比较讨厌她。

洪经理把凌云的珠宝玉器拍卖会预排在春拍第二天上午,乐有薇的玉器杂项拍卖会则是第七天下午,谁手握重器,谁吸引到的买家就会多些。

乐有薇打出电话,那次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她和拍得白玉双鱼佩的商人互留联系方式,三不五时向对方通报行情,分享资讯。拍卖行业巨头林立,货主转让物品时,会有更好的选择,但她做足了人脉维系,当他们打算出让,会想到她。

商人姓康,做服装生意,仅仅一年,他的生活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工厂关了一家,太太换了一位。

新娶的这位大学刚毕业,比老康小了快二十岁。请柬上,她的名字是陈妍丽,但她所有的社交网页上,都自称为贝拉小姐。乐有薇便喊她Bella,她笑得分外甜蜜,拉着乐有薇自拍了一堆照片。

婚宴上,乐有薇说:“我是贝斯特拍卖公司的,你有藏品想出手,记得找我。”次日,陈贝拉就约她喝下午茶,说要抛售一批古董,其中就包括白玉双鱼佩。

一年前,老康说太太信星座,这件玉佩送给太太当结婚纪念日礼物,她是双鱼座。两人离婚,太太要走了房产店铺和现金,外加一双女儿,老康送她的礼物她一件都没拿。

陈贝拉说:“她觉得是讽刺,我更不会要了。”

当然,黄金和奢饰品陈贝拉还是留下了,老旧的玉器欣赏不了,能卖则卖。前妻置办的沙发桌椅双人床,陈贝拉先后扔掉了,乐有薇每次游说她出让藏品,都被她拉着逛家具城,委托拍卖合同却总拖着不签。

在古玩行当,玉佩很难算是重器,但白玉双鱼佩是永乐皇帝朱棣馈赠皇后之物,对一场玉器杂项拍卖会至关重要,乐有薇自然视为重器,她约陈贝拉签合同,电话里,陈贝拉模棱两可:“要不,你先过来吧。”

人对物有感情,惜售心理很正常,但前妻的旧物,陈贝拉原本眼不见为净。乐有薇怀疑有同行截胡,开车赶去她家。

【注】沁色是指玉器在环境中长期与水、土壤以及其他物质相接触,自然产生的水或矿物质风化侵蚀玉体,铁、锰等氧化物缓慢地侵入玉器使其部分或整体的颜色发生变化的自然现象。沁色通常会成为一块古玉的重要鉴定标准。(摘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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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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