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了调动学生们对周一的喜爱,高一年级单数班级的体育课统一被安排在周一下午第一节,双数班级则安排在上午最后一节。
十二个班级分为两个阵营,每两个班级共用一位体育老师。
虽说是共用体育老师,但两个班级加在一起将近一百人,管理起来自然很费力,于是体育委员的存在便显得至关重要。
七班的体育委员潘朔是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男生,每堂课前十分钟都会带领大家围着操场跑三圈。
这是体育老师的习惯,跑步的意思是,天天坐在教室里写字这腿脚都不好用了,就得跑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夏苒不满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忘吐槽,“还不就是他自己懒,所以才让我们狂跑三圈消磨上课时间,道貌岸然!”
“小点声吧,”前排同学提醒,“你小心潘朔告状,他可是体育老师的‘亲儿子’。”
血缘关系当然是假的,之所以说是“亲儿子”,不过是因为之前有人吐槽体育老师的懒散作风,结果如数被潘朔转达给了老师,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名号。
“你说他一男的,怎么还学人家当长舌妇啊?”李裕宁简直想不通。
“男的才最喜欢嚼舌根好嘛!”夏苒倒不是针对潘朔,只是对性别偏见感到不满,认认真真地科普,“从古到今都是那群男的最爱在背地里胡说八道,‘红颜祸水’这些八卦皇室的词都是他们发明的,自己国力不行守不住国,就恶人先告状怪人家后妃,嘴上说不够还得写下来传给所有人,你说讨厌不讨厌?”
“嘿,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李裕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平时还真没看出来这些!”
“他们不止爱八卦,还爱污蔑别人呢,”夏苒说,“就比如,所有人都知道潘金莲不检点,出轨还给武大郎下毒,十恶不赦。但其实原本的历史根本不是这样!”
“历史上的武植,也就是武大郎,他天资聪颖、仪表不凡,被任命为地方县令,而他的妻子潘金莲也是勤劳贤惠,闻名乡里的,夫妻二人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十分美满。而他们之所以后来会被传成那么不堪的样子,是因为那个叫西门庆的坏蛋被武植整治过,所以他就联合一群小混混恶意造谣,冲着武植本人去也就算了,还给人家妻子造黄谣,非常非常不要脸!”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百度。”夏苒信誓旦旦。
李裕宁觉得自己的三观几乎崩塌,她从知道《水浒传》开始就讨厌潘金莲,结果这个满身污名的女人其实是个可怜的受害者,那曾经的许多年里,她岂不也是助纣为虐的一环?
天呐。
怎么会有西门庆这么坏的人!
李裕宁气得直接站住,怒目圆睁,陷入深深的愤怒与自责中。
夏苒和言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小跑着在她身边催她,“你干嘛呢,说历史就说历史,你站这儿干嘛呀!”
潘朔显然也注意到了情况,跑过来大声问:“怎么回事!”
又黑又瘦的男生就这么跑到了李裕宁眼前,《水浒传》的故事在眼前快速划过,她现在看每个男的都像该死的西门庆。
于是大吼,“关你屁事,你个长舌夫,不乱传话会死是不是!”
“……”
空旷的操场鸦雀无声,七班同学全体止步,齐齐回头看。
夏苒:“……”
她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呀。
夏苒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化解此刻惊天动地的尴尬场面,在纠结的这几秒钟,她看见他们黑得发亮的体委,皮肤下渗透出丝丝缕缕的红,诡异又隐忍,还不等她开口,潘朔重重呼吸几下,转身跑向了班级的方队。
“他、他不会再去告状吧。”言糯心有余悸。
“不会吧,”夏苒呆住,“毕竟,这么丢人。”
而在她们身旁,始作俑者李裕宁同学还维持着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满脸写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夏苒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这个七班老大,好像李裕宁也很适合。
跑步结束后,李裕宁气势汹汹地说自己要去吃个冰淇淋冷静一下,夏苒冲她们摆摆手,说自己生理期,吃不了冰的,让言糯和她去吃。
看着两个女生逐渐模糊进小路的背影,夏苒叹了口气,措好辞之后目光搜寻潘朔的身影,然后朝篮球场跑去。
余光里,她的二当家正抱着篮球向球场另一端靠近,红色短发像微弱的火苗,坚定地移向许诺白。
夏苒不忘吃瓜,瞪大眼睛朝两个人望去。
许诺白略高出边宥一个发顶,背对着夏苒,她看不清的两个人的表情,只看见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然后……边宥猛然靠近。
从夏苒的角度看过去,原本沉默相对的两个脑袋此刻贴在一起,距离不能更近。
他们!
他们亲了?!
世风日下。
啧啧啧。
夏苒瞪大了眼睛,许诺白看着清心寡欲的,没想到还真被边宥拿下了。
边宥也够可以的啊,这才认识半个月,俩人就已经进展这么快啦?
夏苒咳咳两声,觉得少儿不宜,恋恋不舍地移开眼。
篮球架下,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席地而坐,不时发出爆笑声,潘朔则在他们身旁,单独坐在球架下的铁皮盒子上,表情单薄。
方祁老远看见夏苒走过来,高调地摆摆手,“老大,来看我们打篮球啊!”
夏苒大摇大摆,“对啊,聊什么呢,怎么还不开始?”
当然是因为重要球员有事耽误,方祁暧昧不明地看了眼球场边的两个人,没说话。
虽然他和边宥是兄弟,但不该多说的绝不多说。
夏苒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刚刚还黏糊在一起的两个人此刻已经分开,一前一后朝他们这边走来。
啧,真不讲究,打情骂俏还占用公共时间。
坐地上的男生们看见边宥和许诺白过来,纷纷起身准备上场。
“他和许诺白一队?”夏苒凑过去问。
“不知道呢,”方祁答,“黑白配分队,现在还没分呢,你跟这儿坐啊,我打球去了!”
夏苒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潘朔身旁。
“你说咱俩坐这,不会被篮球砸吧?”夏苒十分自然地问。
“不会。”
“十一月了,是有点冷了哦。”
“还行。”
嘿。
以前没发现,这人说话怎么跟许诺白似的。
净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这样找话题可有点棘手,夏苒凝眉思索一会儿,心一横,直白道,“刚跑步的时候,我给李裕宁讲了历史上真实的武植和潘金莲的故事,和《水浒传》里的形象差别太大,她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语气那么冲,不是冲你的。”
“你……别放在心上啊。”夏苒头没动,转着眼珠瞥向身旁的潘朔。
她不好意思太仔细看他,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默默低下头,又摇摇头。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
夏苒迷惑,“什么?”
“大家都觉得我是爱告状的小人,”潘朔自嘲地笑,“所以她那么说我,所有人也只会觉得我活该。其实你根本不用特地来和我解释的,反正也没人在意。”
夏苒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比如“没有啦大家没这么想”“怎么会呢我们是一个集体呀”之类的,可她说不出口。
她承认,他的话没办法反驳。
大家确实都这样想,她凭自己之力也没办法让大家对他改观。
客观来看,潘朔向老师告状,他维护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并且没有触犯法律,是个人的自由行为,谁也说不了什么。
不过,他选择将心偏向老师的一端,就是自动将自己划向了同学们的对立面,同学们也有自由选择自己讨厌谁喜欢谁的权利。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人的主观情绪从不讲道理。
何况一个班级四五十个同学,没有人发愁找不到朋友,根本不缺他一个,同样的,任何人找不到朋友也归责不到某一个人身上。
集体最大的好处就是,任何责任平摊下来,都会被稀释掉。
没有人真的全心全意地针对他,他们只是推脱着想,班级里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理一理他的,那么我何必要去主动搭理。
谁也不愿意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承担被打上“叛徒”标签的潜在风险。
没有人想孤立他。
所有人都孤立他。
夏苒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午一点多,正是阳光最耀眼的时刻。白色的锋芒穿透凛冽的秋日,温暖着球场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不知道说什么,就陪他坐一会儿吧,夏苒想。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就坐在篮球架下看男生们飞扬的身姿奔驰在球场上,篮球砰砰砸在地上,溅起细微的灰尘。
潘朔突然很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是一个人。
“喔!!!”
球场边不知何时围过不少女生,她们捧场地呐喊庆祝。
少年步伐矫健,弯腰控球,篮球在他手中仿佛被拴上了无形的线,闪躲走位都很契合。清冷的眼眸警惕巡视,左右交错闪身,轻而易举冲破敌方防守。
下颚微微抬起,扬起英俊的侧脸,起身弹跳投球,蓬松的发丝随着跳跃的动作飞扬,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满目张扬的少年意气。
篮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稳稳入筐。
许诺白进球了。
夏苒坐在篮球架下,距离成排的女生还有一段距离,但仍能清晰地听见她们的声音。
“27号好帅哦!”
“之前没见过诶,他是7班新来的嘛?”
“这种极品帅哥为什么不能转来我们班!”
“天呐,这样对比边宥都不算什么了好嘛!”
夏苒不屑地梗脖子,这些人竟然背后蛐蛐她的二当家。
激动什么呀,你们看不上边宥,许诺白可看得上。
“其实那次……”安静许久的潘朔忽然张口。
但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们便听到有人着急地喊夏苒的名字,夏苒反应不及,余光中灰黑色的一团直直奔向她。
看着速度,这球必得招呼到她脸上,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脸。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头顶骤然被一阵阴影笼罩,夏苒小幅度抬眼向上望,什么都没看清,只感受到铺天盖地的重量严丝合缝地压在身上,迫使整个人重重向后仰。
直到脊背贴上铁皮箱,后脑传来温热的触感,丝毫没有撞击后的疼痛。
她懵懵懂懂地抬眼看,上一秒还在球场中心的人此刻正在她眼前,紧实的小臂护住她的后脑,堪堪拄在铁皮箱上。
因为惯性下压,夏苒清晰地感知到男生的下巴压上自己的肩,稳住之后再抬头时,视线正对上他绷直的下颚,往上是清隽的眉眼,水波不惊的眸色深邃遥远。
又是那阵好闻的洋甘菊香气,伴随着运动过后的微微气喘,轻轻烫红了夏苒的面庞。
在她耳边,是篮球砸地的声音。
砰——砰——砰——
一下一下。
像是紊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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