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太阳还没露面,赤红的云彩已先烧了半边天,珠光宝气阁里人来人往,丫鬟小厮们从地下室里走出来,拎着扫把和水桶清扫地面砖石上的血,伤者被扶下去治伤,死者被装上板车运出去,车轮碾过大理石地砖,一串咕噜噜的声音后,留下两道含着水的血迹。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麻木与哀切两种神色,尤其看到地下的残肢和碎肉时,几个小姑娘直接呕吐出来,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阎铁珊却没那么悲观,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背着手踏过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虽然他的人也死伤了不少,可毕竟是胜了,他全歼了海贼,只可惜叫领头的那个孩子跑了。
一想到这,他的心又不安起来。按照那位海军姑娘的说法,这个孩子只不过海贼团的头目之一,而身怀如此恐怖能力的人竟还有八个!
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下次再来他是不是还能抵挡得住?
阎铁珊沉声道:“霍总管。”
霍天青走过来,手臂垂着,看得阎铁珊眼皮一跳:“你受伤了?”
“皮外伤,无妨。”
“好,没事就好。”阎铁珊道:“你吩咐人到山西总督府里走一遭,带上我的名帖,就说从海上来了伙贼寇,本事不小,三番四次地跑来劫掠,求朝廷调兵来剿匪,我愿意出一半的粮饷!”
“是。”霍天青正要走,阎铁珊又道:“等等,昨晚那个摔断腿的女人呢?”
霍天青道:“在偏殿,陆小凤看着她。”
阎铁珊笑了一声,调侃道:“他倒是会怜香惜玉。”
偏殿里,少女半躺在床上,她的腿被两块木板夹着,两条手臂上缠着一层层布条,她痛得直冒冷汗,整张脸都皱起来,像一只新鲜出炉的大白包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好看的,细细弯弯的眉,楚楚动人的双眼,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嘴也很小,贝齿咬着唇,这番模样,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昨晚就应该到房檐上去看看的。
阎铁珊推门进来,笑着道:“陆老弟昨夜辛苦,俺已叫人去准备了热水还有烧鸡、蹄膀、五香鸭,待会儿可要好好吃一顿,再睡上一觉!他奶奶的,那帮子海贼可真不好对付,活生生打了一宿。”
陆小凤道:“阎老板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阎铁珊一怔:“噢?什么地方奇怪?俺是个大老粗,有些地方看不出来,还请陆老弟多提点提点。”
陆小凤道:“我记得你说过,海贼们来过一次,劫掠了大批钱财珠宝,走时又叫你再多准备些财物,他们下次好去取,对不对?”
这么一说,阎铁珊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对,可他们这次一来就杀人,完全不像是为了钱,而且打到一半,那个小头目居然撤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赢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陆小凤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陆小凤指指床榻上的少女,阎铁珊眉头拧起来:“你是什么人,昨夜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府中?”
少女瑟缩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自言自语道:“你既然敢这么对我,那就别怪我先卖了你。”
她抬头道:“阎老板,或者说……严立本严总管,你可还记得上官氏?”
阎铁珊白胖的脸忽然僵硬,一直努力沉下来的嗓音也变得尖细,他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顿,眼睛里射出疼痛的火光来。
“你!你是上官瑾的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
达斯琪胸膛剧烈起伏着,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满手黏腻,她撕下一截袖子,把刀和手绑在一起防止打滑脱手。
佳吉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咧咧嘴,喘着粗气道:“海军姐姐,不如我们就先打到这里吧,我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肚子有点饿了呐。”
长刀横扫,直奔那张不停开阖的鲨鱼嘴,佳吉往旁边滚,顺手塞了把土放在嘴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扁扁嘴,委屈道:“哇,坏姐姐欺负小孩,让人家吃土!”
不管他说什么,达斯琪一个字都没有听,她是喜欢孩子,但不喜欢恶魔。
一刀刀接连砍过去,佳吉躲着刀,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剪裁精致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方才沾满了血,现在沾满了土,在躲刀时,他拼命舔食着地上的沙土,为此他的后背又中了两刀。
七八岁的孩子,细嫩的皮肤被割开,他痛得泪眼汪汪,浑身战栗,达斯琪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个吃人的魔鬼,他是悬赏千万的大海贼,他是伟大航道臭名昭著的鲨鱼人!
出刀的同时,另一只手摸上后腰处的海楼石手铐。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去杀一个孩子,她准备活捉他,把他送到海底监狱去。
分神的刹那,佳吉猛地张嘴,吃下的泥土变成子弹疯狂扫射出去,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像是在嘲笑达斯琪那不合时宜的仁慈。
达斯琪躲避不及,子弹穿透胸膛,鲜血喷溅,她一声惨呼,刀横在胸前,用六式——铁块来抵挡。
这招是武装色霸气的初级版,虽然可以让皮肤变得像铁一样,但使用时连半分都不能动。
她已完全陷入了被动。
火在燃烧,在地狱里燃烧。
这里到处都是烧焦的枯树,树上吊着干尸。
数不清的幽灵于蓝色鬼火之间流窜,一道青锋将其一分为二。
剑气纵横,两节断木横隔在地上,剑与树木一般大的镰刀撞在一起,只听轻轻叮一下,像是咬碎蚕豆的声音,剑被崩出一个缺口,皲裂的痕迹布满剑锋。
西门吹雪没去看那倒缺口,兵刃相抵之际,他忍不住朝后看去。
打了半夜,对手好像有意要分开作战似的,站线越拉越长,西门吹雪原本站在达斯琪身侧,可打着打着,两个人中间就隔了一堵墙。
墙在他背后,他朝自己背后看去,分秒之间,镰刀的形状变了,它的前端突然暴涨,幻化成一枚铁钩越过剑锋,带起一道冷风死死钉入西门吹雪的肩窝,前后贯穿!
西门吹雪吃痛,死死咬牙来抵住身躯的震颤。
“你很聪明,能在战斗中看透我幻术的人并不多,你唯一犯的错就是在战斗中分心。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快的剑,就这么杀掉你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也能去那片大海扬帆起航的话,或许赏金也不低,唔,可能有一亿……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幻术师高里范斯,赏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喉咙下正插丨着一把剑,西门吹雪的剑。
“你唯一犯的错,就是话太多。”西门吹雪冷冷道。
幻术师的眼球几乎突出来,喉咙咯咯作响,他不敢相信,低头看着入喉的剑尖,怎么会?
一个人的肩膀被贯穿,他怎能还能拿得起剑?又怎么还能这么快?
幻术师倒下,脸上还凝着死前的疑惑,与此同时,空气中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
一瞬间,什么地狱烈火,什么枯树幽灵全都消失不见,那把巨大的镰刀也变回了普通的刀。
西门吹雪垂眸看剑,剑上的豁口与裂纹通通消失。
他活动胳膊,脸颊抽了抽,狠狠吸了口冷气。
原来贯穿伤不是幻觉,怪不得那么疼……
他伸手点住肩膀边的穴道,靠着墙边一颗大树慢慢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幻术的后遗症,只觉得天和地在一块转,头晕得厉害,手脚发软,眼皮也越来越沉。
“达斯琪。”西门吹雪隔着墙喊了一声,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虚弱。
过了一会,他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句:“我没事,鲨鱼人已经被我制住了,你还好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他放心阖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麻痛不已的伤处有些发凉,眼睛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看到自己半边衣服被脱下,凉毛巾一点点沾去污血,然后抹上药膏,再用布条一圈圈缠好。
达斯琪换了身衣服跪坐在他手边,她好像没发现他已经醒了,脸上淌着两行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咬着唇默默流泪。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哭,就算是濒临死亡她都没有哭。
西门吹雪的心一下下跳着,他想抬手去帮她拭泪,手指刚动,她就自己抹了把脸,为他把衣服重新穿回去。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随即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睁开眼,轻声道:“我自己来。”
达斯琪手一抖:“你醒啦,你这里不能动,还是我来吧!”声音有点哑,却笑得温柔。
她没让他看见自己偷偷哭的样子。
西门吹雪不吭声,眼神有些发飘,飘着飘着忽然定格在前方的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在分散注意力。
达斯琪的手指算不上柔软,指腹也很糙,偶尔蹭在他皮肤上总会带来一些冰凉的痒意。
衣服穿好后,达斯琪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来救我,如果没有你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其实我本来快要败了,但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忽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如果我败了,那你就要一对二,我不能让你承受这样的危险。”
她笑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心里惦念一个人真的会变厉害好多。”
西门吹雪没说话,其实他的想说点什么的,可他实在太累,朝阳从东方升起,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他沐浴在阳光下,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滑落,润湿了眼角,他重新闭上眼,觉得天地还是在打着转。
忽然,他感觉肩膀一沉,是达斯琪靠上来,她的手臂圈过他的另一侧肩,将他半边身都拉入她的怀中,这显然比靠在树上要舒服得多,她的脑袋就枕在他肩头,两个人就这么依靠在一起。
达斯琪打着哈欠,呢喃低语道:“我也不想动了,就这样睡会吧。”
西门吹雪闭着眼,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吹着树叶哗啦作响,日光穿过叶子,在两个人的身上投下一片斑驳。
我真是不争气啊不争气!(拍键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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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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