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袖招拒签检举信

夏舜卿回宅后,一直不见夏尧臣出来问候王夫人,便到书房找他去。

夏舜卿来到他房中时,夏尧臣正半躺在黄花梨镂雕螭龙纹月洞门罩式架子床上,双腿搭在床外边,一动不动。

“哥!”夏舜卿大喊一声。

夏尧臣被吓得一激灵,原本已十分疲惫的身躯如今更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哥,娘回来了,你不去问个安?”夏舜卿不客气地坐在床沿上,故意摇着他的肩膀问道。

夏尧臣嫌弃地将夏舜卿的手推开,见他心情还不错,便问道:“气消了?”

“想得美。”夏舜卿说。

夏尧臣朝里侧转过身去,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去跟娘说一声,说我头晕眼花,起不来。”

“做功课也不用这么拼吧?凡事得张弛有度。”夏舜卿又推了他一下说道。

他知道夏尧臣但凡认定了一件事,一定会格外尽心去做,所以也只是劝一劝意思意思。

“我这不已经在休息了吗?”夏尧臣又往里挪了挪,闭上了眼睛。

夏舜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拍了拍他的背:“你在休息之前,先看看这个吧。”

夏尧臣睁开眼睛,看见信横陈在他面前,他懒懒地抬手接住。

“表哥刚让人递过来的。”夏舜卿说。

夏尧臣睁着惺忪的双眼读着信,很快就没了倦意。他的神情变得活泛起来,忽然坐起说道:“这次必须找郑美山好好说个清楚。”

夏舜卿随口问道:“说什么啊?”

夏尧臣说:“我明天晚上要出去一趟。”

第二天中秋的夜里,黛蓝色的天空晴朗无云,只有一轮明月高悬。那月如玉盘,圆润可爱,将清辉洒满了人间。

人间的千家万户在院子里设下供桌,摆放着果蔬和月饼,以及画着玉兔的月宫符象,随后男女老少在供桌前一齐对月祭拜。

首辅宅里将筵席也设在了院子里。祭拜之后,夏昭明同家里众人都围坐在桌前享团圆饭。

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饭菜,以及平时很难会有的肥蟹与桂花酒。

螃蟹被分到了各人的碟子上,夏舜卿让人把他自己的螃蟹给他屋里的几个丫鬟送去。夏尧臣见了,又分了自己的一个给他。

夏舜卿想要还回去,但手被夏尧臣摁住了。

“你替我吃一个,我早吃完还得出去呢。”夏尧臣小声地说。

夏舜卿接了,说道:“就当你向我献殷勤了。”

夏昭明很难得有机会与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因此心情很好。他问夏尧臣:“尧臣,乡试准备得如何?”

夏尧臣答:“已经准备好了。”

夏昭明笑着又问:“舜卿呢?”

夏舜卿敷衍道:“差……不多吧。”

夏淳风咳嗽了一下,这让气氛有一丝微妙。夏昭明看了夏淳风一眼,夏淳风便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夏昭明赏月的兴致很高,他端起酒杯,见月轮倒映在了酒中,十分欢喜。他对夏舜卿和夏尧臣两人说道:“月色如此可爱,你俩不作首诗么?”

夏尧臣还好,但夏舜卿就不开心了,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他爹那挑剔的神情。

夏尧臣对月思忖了一会儿,吟道:

“朗月清辉早,征人欲语迟。

残雪光映天,衰杨影连枝。

胡笳声声碎,褐衣泪沾湿。

但无硝烟起,总有归去时。”

夏淳风听罢眉开眼笑,说道:“很好。难为你还想着边关的将士。天佑我朝,如今与胡地边境互市数年,已经很久没见硝烟了。”

夏昭明也笑盈盈的,随即问夏舜卿:“你呢?作出来没有?”

夏舜卿知道他爹喜欢关系民生疾苦的作品,于是也吟了一首五言诗:

“悠悠云间月,照我东郭田。

月有阴晴时,农人不得闲。”

夏舜卿本想着取个巧,不料夏淳风依然不满意。夏淳风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冷言道:“看你哥被夸了,所以就作首类似的是不是?作诗要由心而发,一味模仿算什么?”

王夫人拉扯了他一下,小声责怪:“难得一起开心吃饭,不能好好说话?”

夏淳风脸上的冰霜随着话音消解了,道:“我在好好说话呢。”

夏昭明也插话说:“舜卿也未必不是由心而发,依我看他作得就挺好。他是见过农忙的,这首比尧臣的边塞诗要真实。”

夏淳风不情愿地略点点头,不吭声了。

夏尧臣却深受启发,连忙惭愧地说道:“翁翁说得是。我突然想到,吟诵耕织戍边词句的诗人,大多没有亲自耕织戍边的经历。如果甚至连见过都没有,却仍要通过凭空想象去写,就更难说对诗词有多少的尊重…”

夏昭明见他如此认真,笑道:“尧臣也是优秀的。这般见解,深得我心呐。”

夏舜卿把这两首诗抄下来后,夏淳风要了去。纸上字迹工整匀称、庄重有力,引得夏淳风注目。

尽管夏淳风对夏舜卿的字十分欣赏,但话到他嘴边却说成:“字如其人,做人也如此方正才好。”

“是。”夏舜卿说。

只有表现出谨遵教导的样子,方可免除更多的唠叨。

月儿已经高升,街上挤满了游人。

夏尧臣从宅中出来,他匆匆地路过一僻静巷子时,突然心里好似被刺儿扎了一下。

他止住脚步,又在巷口踱了几个来回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巷子狭窄又冷清,浅浅跫音在夏尧臣听来每一声都十分清晰。他来到一个小院前,叩了叩铜环。

“你好,送月饼的。”他喊道。

只听见院里隐约传来一个年长的男声问:“你订的月饼?”

又有混沌的女声答:“我没订啊。”

之后那个男人朝这边喊道:“来了!”

都不是夏尧臣所期望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走近,夏尧臣突然意识到他想念的那个人是不可能来开门的,于是赶紧跑开。

直到跑出了巷子,夏尧臣才停下脚步靠着墙根苦笑。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望着月色迷蒙的夜空,他在墙下立了许久。

直到巷子有行人经过,他惊觉耽搁了时间,赶忙往与吕均平通知他的地方去。

夏尧臣来到红袖招对面的茶楼上时,吕均平已经在那里等了。

吕均平拉他到临窗的位置,指着对面说:“他就在那里二楼楼梯右拐的第二间。”

夏尧臣往那里看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灯光透过窗户的油纸后仍然比檐下的灯笼还要亮,窗上冰裂梅花纹、桃花人面纹的木雕也愈发显得富丽堂皇。

夏尧臣笑道:“我们假装郑家的人去抓他,他一定会吓个半死。”

吕均平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夏尧臣有主见、有才干,吕均平很佩服。即便年龄稍长,他也不以前辈自居。只是有时候,即便在夏尧臣看来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仍然觉得还需斟酌。

夏尧臣止住了笑意,见吕均平面带犹疑,问道:“表哥,你仍然觉得我们不该这么做吗?”

吕均平说:“这件事也不一定非得让他参与,他的态度你也不是不知道。”

夏尧臣握住吕均平的手,说道:“表哥,你与美山也曾经很要好,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污淖、自甘堕落吗?”

他又指指自己:“我真心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吕均平明白了夏尧臣的意思,便不再坚持。

“你带了多少人?”吕均平问。

夏尧臣挤出了一丝笑容。

吕均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一个人来。”

夏尧臣道:“还得是表哥。我爹你也知道,我过来都是瞒着他的,何谈带人出来。”

两人就在窗户边上观望,见那五六个小厮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小厮们说自己是次辅郑大人家里的,要带公子回去,因此一时也没人敢去拦他们。

红袖招里吵嚷起来,二楼人影攒动。这时一扇窗户忽然洞开,夏尧臣看见郑美山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四处张望,不禁哈哈大笑。

郑美山许是觉得楼有点高,所以放弃了跳楼的想法。他把脑袋缩了回去。过了片刻,郑美山从红袖招的正门跑了出来,那几个小厮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楼上这两人见状马上跑下去,跟着郑美山的踪迹一直追到某个角落。

郑美山见又有两人前来,他借着月光看清了两人的样子,道是他们开的玩笑,便终于舒了一口气说道:“均平,是你啊。”

但是吕均平并不想跟他套近乎,而是示意小厮按住他。

郑美山这才意识到他们来真的。

郑美山想跑,但早被小厮们围了。小厮们人多势众,郑美山也不想闹出大动静被人认出,因此放弃了反抗,被小厮们摁住。

“夏尧臣,你这样是不是过分了?”郑美山质问道。

夏尧臣指了指天上,说道:“这么好的月夜,请美山出来享受良辰美景啊。对着屋里的烛火,不无聊吗?”

“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郑美山想到自己平日对夏尧臣百般忍耐,如今却换来他变本加厉地找麻烦,便觉得十分不快。

吕均平忍不住说道:“可是国子监不允许我们来这种地方的,不是吗?难为你来时轻车简从,绕道而行,连衣裳都乔装了。”

他的话里带着责备,在郑美山看来已是非常难听了。只是忠言逆耳,郑美山也生气不得。

“我们会把你扭送到国子监,然后如实报告的。”夏尧臣补充说。

郑美山实在不想闹到这种程度,闻言态度立马缓和下来。他带着央求的语气对吕均平说道:“我就来过那么几回,听了几首曲子罢了,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均平你不至于这么对我吧?国子监会将我除名的!”

夏尧臣见郑美山不似之前那么强硬,心中暗喜,但面上故意不表露出来。

他说道:“你不是无意考取功名也无意当个庸官吗?还留在国子监干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我爹。”郑美山无奈地说。

夏尧臣来到郑美山的跟前,说道:“我管是谁让你留的呢?你想让我们手下留情,总得有所表示吧?”

郑美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他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郑美山笑了:“你要什么?钱?别开玩笑,你不是这种人。”

夏尧臣将一纸书信递到郑美山眼前,直截了当地说:“你在这里签名,今天的事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郑美山凑近细细看来,不禁吃了一惊:“他可是国舅爷公子,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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