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早就落山了,近处的山已经全黑,只剩远处的天还是深蓝色。
四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干了,但夜风吹来还是有些凉意。冷瑶不禁抱紧了自己的琵琶,可忽然,一阵暖意从外面传来。她转身一看,只见自身肩上多了一件外套。脱去外套的夏宥期从她身边擦过,走前面去了。
她柳眉轻轻一蹙,似是有些疑惑。不过转瞬又舒展眉头,脸上再寻不见丝毫别样情绪。
最后面的姜执走了这么久,也没力气再骂那个偷车贼。剩下三人,一个不会说话,一个比一个不爱说话。
空寂的山路上,就只有脚踩泥地的吧唧声,或者远处山林里突然响起的一声鸟叫。
又不知过去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星星点点火光。
姜执一见那光,顿时就来了精神,一边笑着,一边朝那火光处跑去,还不忘回头招呼一句:“皇帝姐姐,你们快跟上呀!”
等四人都来到火光处时,才发现这里好像在举办个什么节日,四处都是架起来的篝火。
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年纪稍微老点的村民则坐在不远处,拍打着怀中的乐器。
“咚咚,咚咚”的声音,又轻又快,连带着听见的人都要蹦起来了。
还有些村妇端着茶盘在热闹欢快的人群中穿梭。茶盘里放着不少瓜果美酒,任由路过的人拿取。
这般欢庆的场景,都让冷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终于,有个村民发现了立在火光之外的他们,立即招手道:“哟!来客!都说赶早不如赶巧!你们可来的正是时候!”
说罢,其他村民也围拢过来,将四人拖道篝火旁边。他们很是热情,又是问客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又是说客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定是渴了饿了。然后端茶送送饭。
冷瑶见惯了冷嘲热讽,突然面对这么多的热情,一时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幸好旁边有个夏宥期帮她挡了许多话。
倒是姜执与他们处得来,不过一刻,就混到那些跳舞唱歌的年轻男女中去了,甚至比本地村民都还跳得欢快。
苍狼是一条狗,一方面他很想参与进主人的欢快中,另一方面又顾忌主人的命令,不敢撒泼。只能立在篝火旁,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主人。
幸好最后,姜执并没忘记他,把他也拉进了欢乐的人群。
而冷瑶这边,那些村民终于注意到她还抱着琵琶,便笑道:“姑娘,弹一首吧,让我们也洗洗耳朵。”
以前老鸨不爱听她的琴,总是说难听,跟哭丧一样。哪怕是再欢快的曲子,总能弹出一分悲凉来。
今日场景这么欢快热闹,自己就不要煞风景。于是她拒绝了,村民们都有些可惜,却没说什么,纷纷散去。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她忽然生出一点愧疚,又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便下意识回头,却只见夏宥期盯着前面方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里的人好像不知疲累,一直唱着跳着。
等到次日天明,四人从睡梦中醒来,哪里还有什么篝火村民。
四周都是荒凉的草地,错落着几处低矮的土墙,挂满了藤蔓。晨风送来几声鸟叫,过后,便是长久的寂寥。
难得那些鬼魂还有些良心,让他们睡在一块巨石上,而不是泡在泥水里。
姜执脑袋还有些懵,呆愣愣地盯着前方荒草地:“我们这是遇鬼了?”
夏宥期点点头:“估计是。”
“等等!”
姜执甚至回归,转头看着苍狼问:“你知道他们是鬼吧?”
苍狼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但又不明白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只懵懵懂懂地望着自己主人。
他不明白,可姜执却什么都明白了,一拍脑门,长叹道:“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修成灵智呀!”
鬼魂一般不会留在人间,除非生有执念。
昨日那么多的鬼魂,这些荒草地里的土墙下又埋了多少枉死者。
夏宥期坐在巨石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敲打着扇子,莫名叹了声:“唉!果真神血并不会庇护普通百姓!”
这话姜执就不爱听了,立即起身反驳道:“启朝如今的动乱,都是由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引起。只要没了你们,天下照样太平无事!”
“阿执!”冷瑶轻声呵斥了声。
夏家可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能得罪得起的。万一惹恼了夏宥期,姜执能不能回到望京都不好说。
不过夏宥期好像并不在意,反而问道:“你真以为,没了罗家、杨家、夏家。天下就会太平无事?”
姜执正要开口,又见冷瑶脸色不怎么好,只得冷哼一声,坐回了原位。
夏宥期望着前面草地继续道:“天下带王字的,有七十二人,手握兵权的,有七人。哪怕没了我们三家,也还有四家。哪怕七家都没了,兵权在那儿,总会落到别人手中。就好比丰泉死了,他的兵权回到女帝手中了吗?”
“小王爷,天下这么乱,不是少几个人就能阻止得了的。根烂了,杀再多的虫子,也于事无补。”
姜执面色执着依旧,低声说道:“可没了那些虫子,树就能活久一点。根坏了,就把别的根搬来。”
他们二人中间隔了个冷瑶,所以夏宥期没听清楚他这番低语,而冷瑶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下巨石突然晃动起来。苍狼神色骤变,刚要行动,天就黑了。
似乎众人忘了,鬼魂留在人间久了,就会沾染戾气,变成鬼妖。他们会逐渐忘记生前的记忆,心中执念所产生的感情却越来越深。
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们,生前最大的执念,便是活着!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着!
对生的渴望,使得他们忘记归途,忘记死亡。以鬼妖的模样,留在人间。
夜晚来临,他们是人,是百姓。可当太阳升起,灼热滚烫的阳光又会使他们记起,他们已经死了,父母死了,手足死了,妻儿死了,家里的钱财粮食被抢光了,房子也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他们记起了自己在大火中挣扎的痛苦,想要活下去的渴望,以及滔天的恨意!
昨夜的村民,便是今日的鬼妖。
......
夏宥期依旧坐在那儿,看着面前骤然变换的场景,无奈地叹了一声:“又来了!”
这里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下人们神色惊慌,跑来又跑去。阵阵惊呼尖叫不断在他身后的屋子里响起。
就好像大家特意为了尖叫一声,才跑去那个屋子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慌忙逃跑的下人突然慢了步伐,停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问:“你不进去吗?”
“不了,我看过了,没什么稀奇的。”夏宥期如此说道。
没错,这个宅院就是栾阳的夏家。而在他身后,那座屋里,他父母双双殉情。
当初夏宥期的爷爷,夏老王爷还在世时,夏宥期的父亲爱上了他的母亲,可母亲是一个没有神厄瞳的普通女子。
夏家的神厄瞳终于爷爷,所以爷爷希望父亲能娶一个神厄瞳。奈何父亲与母亲真心相爱,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
大有不让他们在一起,就双双殉情的架势。
爷爷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那个时候,启朝皇权已经有了衰弱的迹象。爷爷提醒父亲,务必要在他死之前,建立自己的势力。
父亲听话了,但爷爷死得太早。夏家势力不及其他藩王,有人以夏家无神厄瞳为由,要夺去夏家一切。
又有人来联姻,想要利用神厄瞳,光明正大地拿走夏家一切。
父亲不想背叛母亲,又不想背弃夏家。
所以在新娘子进门后,与母亲双双殉情。
启朝的规矩,新娘进了门,就是这家的人了。待拜完天地,就是这家的女主人。
新娘只进门,未拜堂,算夏家人,又不是夏家女主人。
谁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做,就连那新娘子都没想到。她摘下红盖头,跑到父亲和母亲尸骨面前,像疯了一般,摇晃着父亲的尸骨,不停大喊着:“夏克疾!你给我醒过来!”
夏家终于有了神厄瞳,代价是没了家主。
鬼妖顶着一张人皮叹道:“果真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夏王爷的二公子是个无心人。父母就在面前死了,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话音一落,场景再度变换,这次直接到了屋里。
一对男女相对而坐,右手拿着匕首插入对方胸口,左手却将对方拥入怀中。别人殉情,都是自杀。而夏家父母,却是杀掉对方。
明明被爱人一剑穿心,他们还笑得那么开心。哪怕闭上眼睛了,嘴角的笑意也没消失。
不多久,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推开房门,想要找自己的母亲,却发现父亲也在。
他们抱在一起,胸前不断淌着血。
小男孩不懂生死,还以为父母睡着了,就静静立在旁边等父母醒来。
直到寻不见新郎的媒婆推开房门,才发现了屋里的惨状。众人来来去去,又哭又叫,捶胸顿足,好像悲痛欲绝。
只有那个小男孩儿,因为母亲希望他乖一点,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父母醒来夸自己。
他不明白周围人为何那么伤心,但那些人痛哭的模样吓到他了。他希望父母不要再贪睡,早点醒过来抱抱他。
可直到最后,哥哥把他抱出房间,父母依旧没醒来。
他问哥哥:“爹爹和娘太累了吗?”
如果不累,怎么睡那么久。
哥哥笑了笑:“嗯!他们太累了,要好好睡一觉。宥期,今后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好呀!”小男孩笑了。
眨眼间,画面定格。
鬼妖换了个样貌,变成夏宥期小时候的样子,笑得有几分邪气:“还真是个无情的孩子呢!父母死了,居然能笑出来!”
过去的回忆似乎对夏宥期没什么影响,他跟着笑起来,好声道:“那是,我现在依然能笑出来呢!”
过往悲惨的经历并没对夏宥期造成什么难以磨灭的童年阴影,只让他明白了一件事:爱上一个人,是世间最愚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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