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从何处醒来。
只知道,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里透红、眼睛水灵灵的脸蛋。
我想发出点声音,却发现声音没了。
我这才想起,父亲临走前,给我吃了一颗丸子。他说,让我好好睡一觉,别出声。在这里等他回来。父亲临走前,外面还下着大雨。此时,雨声渐小,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那眼前的这个人,想必是来庙里躲雨的。
“你还好吗?”他蹲下靠近,小声地问了我。
他看起来好像比我大几岁。我摇摇头,算作是回应了他。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能说话吗?”
他居然跟我比划起手势来。我不想搭理他,便又闭上眼睛,假装睡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触碰了。我睁开一条缝看,他小心翼翼地用额头抵着我额头,后又用手掌摸着我额头。他的手有点冰冷。许是饿了,加上又生病了,我的心情实在不太好,但又不想迁怒他人,便选择继续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
“你好像发热了,我去给你找药。”脚步声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停了。他又说:“在这儿等我。”
我好像,每次都要等,被留在原地等。上次等,是等我娘,有一天她说她要去找我爹,一等就是两年,最后等到了她的坟墓,后来我爹来把我带走;这次等,是等我爹,昨日亥时他说让我好好睡一觉,在这里等他回来;今天,又来一个人让我等。
我不想等,但我又没能力去不想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个人又回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人,那人长得高,身着华丽,看我的眼神带着点嫌恶。
“菘蓝,这小孩儿是谁?”那人问,“怎么脏兮兮的?”
我心里暗讽,你不也是小孩儿吗?看起来不过大我几岁而已。
“他是我刚刚在这儿躲雨时遇到的,”这个名叫菘蓝的人,从食篮里拿出一碗汤水,递给我,又说,“你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可以驱寒。”
我摇摇头,把身子往后挪。
他以为我怕喝药,又从怀里拿出一小瓶子,说:“乖!你生病了。先把这药喝了,我给你糖吃。”
“柳菘蓝,这是我给你的桂花糖,你居然给别人吃!”
那人抗议着,但这个叫柳菘蓝的人不在乎那人的吵闹。端着药的手依旧在我眼前。我心想,这人,还真有点好的出奇。
我接过碗,不用勺子便一口把药喝下去。本来还不想吃糖的,被那人那么一说,心血来潮,就拿起柳菘蓝掌心里的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
原来,这就是糖的味道。真的好甜!
柳菘蓝见我把药喝了,似是放下心,把碗放回食篮里。起身跟那人说了什么,只听见那人又咋呼起来。
“我不同意!”那人指着我,眼睛却是看着柳菘蓝,大声说,“他来路不明。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
“殿下,你别这样!他只是个小孩儿,还生病了。多可怜啊!”柳菘蓝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似是给我安抚,又拉着那个叫“殿下”的人走到门外。后面的话我实在听不清了,许是这药还有安神的作用,昏昏欲睡之时只听到那个叫“殿下”的人依旧吵闹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眼醒来,便是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厚棉被,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我一下子惊醒,掀开杯子从床上跳下。此时有人开门进入,我随手拾起旁边桌上的杯子朝来人砸去。
来人似是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杯子一击。额头上当即红肿起来。他明明疼得捂着伤处,却不出声,依旧走近我。
“你醒了!”他竟然对着我笑,说,‘别害怕。我们昨日在庙里见过的。我叫柳菘蓝,你还记得吗?”
柳菘蓝?我定神一看。
是了。是他。白里透红的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等等。昨日?我竟然睡了一天!
糟了!
我想起父亲嘱咐我的话:
“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别出声。等我回来。”
可我现在……
“这是哪儿?”我能出声了,但是开口感觉喉咙还是不适,不禁咳了几声。
柳菘蓝听到我能开口说话,一脸惊喜,说:“原来你能说话啊!”他为我倒了杯水,又递给我,说:“哦,这是我家。你生病了,我和殿下把你带回来的。”
“我的衣服呢?”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走进陷阱里的猎物,丝毫不能放松警惕,还在尝试自救。
“你的衣服脏了,我拿去洗了。这会儿应该也干了。”柳菘蓝说,“你现在要穿吗?我给你拿过来?”
我看着他,犹豫着。这人好像都不在意他额头上的伤。
“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我还是心软了,眼睛不敢看他,说,“等你弄好了,再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笑着点头,转身走出门外,又停下脚步,看着我说:“等我哦!”
这一等,没等到他,却是等来了两日未见的父亲。
“爹!你为何会在这儿?是来找我的吗?”
见到父亲的我喜出望外,想过去一抱,却被父亲打了一巴掌。
“我不是叫你在庙里等我吗?为何乱跑?”
我被打蒙了,一时间回不了话。父亲又好像后悔了便把我抱了起来,跟我道了歉,又和我说:“木木,爹不是有意的。爹只是太害怕了。”
许是长时间等待产生的委屈,此时化作眼泪从眼眶喷涌而出。可我心里却没有可埋怨父亲的理由,我知道,他不能时常陪着我有他的苦衷。他,只是太爱我了。
“爹。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我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声音还抽泣着。
“好!爹答应你。我们回家。”
我想起和柳菘蓝的约定,要在这里等他,怕他找不见我着急,让父亲把我放下。
“爹,我先留下字条。告诉那个收留我给我治病的哥哥说我要走了。”说话间,我已从书桌上拿起毛,蘸了墨水,准备起笔。
父亲却阻止了我,说:“不用了。你们只是萍水相逢,日后不一定会再见面的。”
“可是……”
我答应了他,要在这里等他回来的。如果我就这样走了,那不就是失约了。
父亲看了一眼外面,声音开始急促起来,说:“木木,爹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先走。”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还想问父亲缘由,却被父亲喂下一颗丸子。然后,我又出不声了。就这样,被父亲带走,离开了柳家。
柳菘蓝,对不起。我失约了。
后来,能发出声音的那一刻,我却从父亲嘴里听到,他杀人的事情。这些天的躲躲藏藏终于有了宣泄口。
“爹杀人了。我们要逃。”
“爹,谁死了?”
“木木不用知道。”
“可我想知道。我不想一直躲躲藏藏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们可能……回不了家了。”
爹给了我一支短笛和一块令牌。我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毒药世家南涯唐门。
“你可以把它们丢了。”那天父亲看着天边的夕阳,声音却不似平常那样冷冰冰的,语气甚是温柔,“我们木木可以不是唐家人。”
父亲说,我可以是唐苏木,我也可以是我自己。我长大以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那天,如血一般的残阳落在父亲身上时,我竟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的笑容。
父亲死在了离家只有几十里远的青鸾山脚下,而我则被流浪江湖的老头救下。重伤痊愈后的我一直赖着他。后来跟着他一起闯荡江湖,看遍天下事。三年后,我回青鸾山拜祭父亲时,偶遇唐门族人。在反杀他们之前,才知道当年父亲本想带着我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却受唐门族长威胁,不得已接下了最后一次的刺杀任务——进上璃城,刺杀刑部尚书柳大人。
父亲完成任务后,回庙里找我,却发现我不见了。后来打听到我在柳家才匆忙将我带走。父亲,你在柳家见到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你暗杀柳大人那天,你的儿子却被柳家公子所救。那一刻,你心里是否有所愧疚?在得知被唐门一族背刺抛弃的那一刻,你是否有过后悔?在被同族人的刀杀死的那一刻,你是感到悔恨?还是感到解脱?
父亲,我希望你有来世,但我希望你不要遇到娘亲。
我会好好活着,但我没办法如你所愿为自己活着。我要为自己、为您的罪孽,赎罪。
七年后,从唐门一族的尸山血海上踏过时,我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还是如此美丽。可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打开火折子,为这幅残阳图,再添一抹火红。
“老头,我要和你一起,去上璃城。”
自此,江湖流言,每年此时,有如烈火般的夕阳燃烧着青鸾山,山间有如红血般的泉水顺流而下,渲染了山脚下的湖水,山中人将其名为“流火湖”。而世人不知,两个月后的上璃城,多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而少年,再次遇见,他的少年。
“柳菘蓝,我终于,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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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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