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少年迅疾将玉镯揣进衣襟,挑眉道,“不过你们夫妻俩竟把自己的定情信物送人,这又是什么路数?”
男人得意道:“小子,这镯子于我无用。实话同你说,若将来师父师娘不在了,你就带着它去南海寻艘巨舶,那船大得惊人,断不会认错。届时出示此物,自有人接你登船,保你余生富贵平安,再无人敢寻仇...”
少年却只抓住其中字眼。
“不在?师父师娘要去何处?要丢下我么?!”说到最后,素来敏感而多疑的他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男人怔住,温婉女声却自旁响起,带着几分嗔意。
“...你怎么总爱吓唬小孩子?”
“......”男人摸了摸鼻子,出奇地默然。
“小清,来。”青衣女子含笑招手。
少年疾步上前,乖觉道:“师娘。”
其实他并非畏惧对方,只是自幼失怙,师娘待他如亲子,他心底早将师娘视为生母般敬重。
女人凝视着他的双眸,缓缓道:“喏,这镯子虽为定情信物,今日赠予你,是望你将来遇到心上人时转赠于她。我们身无长物,唯这对南海琼玉镯最为珍贵。听师娘的话,好生收着它。惟愿你觅得真心待你好的姑娘,携手白头,不离不弃。”
......
他攥着镯子,不知怎的,竟罕有地眼眶微湿。
是的,他确实有过师父和师娘。
彼时师父江湖失意,自嘲做贼无趣,挥袖退隐。说带他归家,便当真将他领回了这个屋檐下。
家。
原来浪迹天涯的江洋大盗也有家。
师娘刺绣技艺精湛,为他做的第一件物什,便是足间那双虎头鞋。
那日师父带他回到破旧瓦屋,只顾翻找灶间的剩饭,唯有师娘细致入微,垂首便注意到他穿着不合脚的布履。
虽说是师父买给他的旧物,可初次见面的师娘却忽然让他脱下。少年误以为这女人要夺他仅有的礼物,当即冲对方龇牙逞凶。
谁曾想那女人已借着烛光拆开针脚,比着他的赤脚,须臾便将旧履改得服帖合衬——不得不承认,他那整日浪迹江湖的师父确是好福气,竟真拐回个巧手的贤妻。
若说他这师娘也是个奇女子。
寻常妇人见丈夫带回半大孩子总要起疑,偏生师娘心大,听得男人“故人之子”这般信口胡诌的托词,竟真就笑吟吟地添了副碗筷——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正如师父常挂嘴边的那句俚语,“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
师父总自夸是天下第一神偷,毕生最得意之作,便是从花轿里偷走了位名门千金。
那日他本要劫持新娘报复仇家,谁知红盖头下四目相对,竟真带着人家的新娘子远走高飞。
少年问起缘由,那男人只是摸着下巴说道:“唔...兴许老子是不忍心这么好看的美娇娘便宜了渣滓?”
少年扶额:“...还说不是见色起意?!”
男人倒是理直气壮:“那咋啦?这个就叫缘分!”
少年懒得与他争辩,只是暗自琢磨——师娘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竟会看上师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
只是师父这张嘴总要惹祸。
有次他醉酒竟与自己玩笑说,师娘原是他偷来的媳妇,如今偏就离不得他,甘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素来温婉的师娘这次却动了真怒。
任凭师父如何赔礼道歉,如何百般讨好,师娘始终冷着脸不理会。整整一个月,男人的衣衫破了无人缝补,灶台冷了无人添柴,最后竟要从徒弟碗里抢食充饥——
男人还振振有词:“臭小子,什么叫抢?你碗里的饭,可是我媳妇烧的!”
“......”少年竟无言以对。
梅晏清仍记得,师父后来日日琢磨女儿家的喜好,送胭脂、放天灯、赏烟火,把市井话本里的招数学了个遍,最后不知是何物起了效——他只记得师父要他看家,而后与师娘消失了三日夜。
再回来时,两人终是手挽着手亲密如旧,师娘也终是展颜一笑。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师娘打算将自己的独门刺绣绝活倾囊相授。说来,那些年师娘亲手为他缝制的行装,都是当年流落街头时想都不敢想的物件。后来每岁量体裁衣,师娘总要捏着软尺在他肩头比划,倒如待亲子一般上心。
师娘说,说往后遇着可心的姑娘,便替她绣幅桃花鸳鸯,保准那姑娘对他死心塌地...
少年再次扶额:“哪有大男人做女红的?”
女人振振有词道:“就是因为没有,方显你卓尔不群嘛...若当年有人这般为我裁衣煮羹,我定瞧不上你师父!”
“......”少年暗自思量师母性情果然与众不同,终是按捺不住问道,“那您究竟中意师父哪点?”
女人掰着指头细数:“唔...许是贪他相貌俊朗,武艺超群,口齿伶俐,又会赚取家用?”
少年嘴角微微抽动。
所谓相貌俊朗...是说师父常年摇着玉骨折扇自诩风流,实则发如鸟巢,须髯不修的模样么?
所谓武艺超群...是说师父十八般武艺里最精通的、平素用来逃命的轻功么?
所谓口齿伶俐...是说师父连官府捉他的告示都要师娘代读么?
至于赚取家用...若没记错,他师父似乎是个贼来着?
——他终于确信,或许师娘是被师父下了情蛊或某种巫术...
少年心思仿佛被看穿,女人温柔地笑了笑,纤手轻抚他的发顶。
“哎呀,别太较真啦...缘分本就奇妙,等小清遇到心仪的姑娘,自会明白的。”
少年忿忿不平道:“可上个月您还跟师父闹别扭呢!他居然说您是偷来的媳妇...您当初怎么消的气?”
女人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把我领到当年定情的的芦苇荡,不知从哪弄来艘画舫,还在舱里铺满了我最喜欢的花...”
“然后呢?”
她抿了抿唇:“唔...那晚...他摇着乌篷船载我出海。浪花托着明月,他还吟诵些文绉绉的情话...”
少年当即戳穿:“师父哪会作诗?定是找山下那个落魄秀才代笔的!”
“是他从醉香楼偷听来的...”女人耳尖微红。
少年痛心疾首:“光凭这些您就心软了?!”
女人连忙答道:“那倒也不全是...”
不知怎的,少年竟觉师娘颊边飞起晚霞般的红晕。
“还有什么?”
“还有...船上的...酒喝光了...”女子结结巴巴道,“我俩...在船上待了三日...”
“...哈?”尚未通晓人事的少年茫然眨眼。
“我是说...”
女子面颊绯红,索性闭眼豁出去喊道——
“等明年开春,小清就能帮忙照看小师弟了!”
师...师弟?!
少年仍怔忡着没回过神来,却听到屋外遥遥传来一声笑。
“嘿!我倒盼着是个女娃娃...当师妹多贴心啊!”
谁知听闻此言,方才还含羞垂首的女子骤然抬眸,颤声诘问:
“可我就要儿子!当初是谁说生儿生女都欢喜?如今倒挑拣起来了?敢情全是哄我的...”
女人说着,竟不顾晚辈在场便掩面抽泣...
“瞧瞧,早说女人是水做的...”男子摇头嘀咕,却见那女人哭声更甚,忙不迭掏出绢帕替她拭泪。
于是在鸡飞狗跳的喧闹声与男人哄劝声中,少年方才咂摸出滋味——
原来师娘是有喜了。
[比心]越写越emo了,不行要缓缓...
其实小清的师父是谁,应该很好猜吧...
应该吧...
应该...
吧...
emmm突然不确定了hhh没事问题不大,之后就会知道的~
[笑哭][笑哭][笑哭][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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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琼玉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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