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两人行至僻静角落。
“此女可疑。”苏决明直截了当开口,“我偏不遂她的愿。”
顾见春眉峰微蹙:“你先将东西还给人家。”
“她行事诡谲,必有蹊跷。”苏决明侧首避开视线,“我才不还!”
“私扣他人之物,非侠义所为。”顾见春语气加重,“拿来。”
“侠义?”苏决明将木匣藏进袖中,却嗤笑道,“你尽管做你的正人君子。孙氏母子皆亡于那把剑下,纵使孙母非她所害,阿柱可是横尸在她边上。难道你不想追查真相?”
“未有实证,不可妄言。”顾见春神色凝重,“江湖多少血仇,皆因猜忌而起,你可明白?”
苏决明冷笑:“行,我辩不过你!众人皆亡独她存活,你倒毫不生疑。要助她便去罢!届时遭人算计,可别后悔!”
顾见春静默良久,忽道:“尚有生还者,你不该是庆幸么?”
“......”苏决明身形微滞。
“今日劫难皆因我起。若能为生者尽绵薄之力,也算宽慰。”顾见春唇角轻扬,“我自知庸碌无才,能救一人,便是一人罢。”
苏决明喉间忽哽。是了,这人当初于火海冒死救下自己,今日便必会救下那女子——多管闲事,这原就是他的秉性。
“纵有疑虑,当下唯有借势而为。”顾见春按住剑柄,“若她真能避开魔宫耳目,事情全貌,待至黛州,你我自当分晓。”
“...师父,你莫不是看上她了?”苏决明沉默半晌,忽说道,“倘若你看上她,不若将我丢这儿,你自可夺了碧天剑,与佳人逍遥快活,岂非好事成双?”
顾见春屈指轻叩对方前额,无奈叹息:“胡言乱语...我不是说了么,我在寻一故人,或许与问剑山庄有渊源。”
苏决明愕然道:“原来真有其事?我还当你顺势布局,要试探那女人身份虚实...”
“我诓你们作甚?”顾见春面露苦笑,肃然道,“我曾与你提及的同门师妹,实则十余年前便断绝音讯。这次出手相救,我确实存有私心。若那位少庄主所言不虚,既可为南北武林除患,又能让问剑山庄承情,助我寻人,岂非两相得宜?”
“——即便她当真冒名作恶,你我同行亦可监察。待至黛州,移交官府,既全了道义又不损自身,何乐不为?”
“理虽如此...”苏决明声线渐低,“只是此女令人脊背生寒,我总觉不安...”
话音骤顿,他忽道:“你知道,那时梅晏清便是这般...诓骗阿姐...”语至此处,他喉头哽咽,眼眶已泛起泪光。
顾见春轻拍其肩:“且放心。既带你脱困,自当护你周全。何况...”他扬了扬宝剑,“莫非信不过为师的功夫?”
“哼。狂妄!”苏决明别过脸,闷声道,“其实我也想了,你若弃我,便与他们拼命。这般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过够了,更不愿再累及无辜...”
“又说浑话。”顾见春知晓对方看见这等场面,心里也不好受,遂温言劝道,“当务之急是摆脱魔教纠缠——镇南镖局在南境势力颇旺,想来魔宫不敢轻易招惹。若能得其助力,也未尝不是转机。”
“那女人的话,你信三分便好。”苏决明冷声道,“你要当东郭先生,我不阻拦。但话说分明,那木匣我暂不归还——再者而言,此刻交出,你我又如何解释?”
“那便各退一步。”顾见春妥协道,“木匣你且保管妥当。待至黛州,若她确是南宫小姐,我们便赔礼道歉,物归原主。若她不是,你我再作计较,如此可好?”
“也罢,就依你所说。”苏决明勉强点头,算是应承,“既如此,容本圣手再赠你一言,那阿柱身上所覆的,不是霜,是毒。”
“毒?”顾见春瞳孔骤缩,“是你说的人面蛊?”
苏决明肃容:“不。那是一种触之即染、染之即僵的寒毒。我方才把脉之时,探出她体内亦有此物。那些宵衣卫的人不是也说了么?那人擅阴寒毒功,剑术超群,尤嗜杀戮取乐...”
顾见春沉吟片刻,却问道:“那南宫姑娘可是安好?”
“性命无虞。”苏决明眉峰紧蹙,“蹊跷的是,施毒者既令她染毒,却也未取她性命。若非心存仁念,便是存心构陷。”
“...此事尚不可定论。”顾见春沉吟少顷,“如今我们只需提防那名施毒者便是。”
“嘁。”苏决明轻嗤一声,不再理会。
......
待顾苏二人折返崖边,却见夜来正用剑鞘掘出浅坑,显是欲作安葬之用。她额间沁满冷汗,十指血痕斑驳,仍固执不肯停歇片刻。
“夜来姑娘,这是...”顾见春疾步上前询问。
“咳...让少侠见笑。此处原是孙大哥双亲定情之地,我想将他们母子合葬于此。若他日寻得孙父下落,也算留个凭吊之处。”
顾见春颔首道:“夜来姑娘有心了,孙家在天有灵,定会感念这份心意。只是姑娘伤势初愈,还是由在下来代劳吧...”
“岂敢...劳动顾少侠,唯有亲力亲为方显诚意。咳咳...孙大哥为夜来舍命,夜来自当...亲手安葬。”夜来执拗如初,纵然掌心血泡迸裂,仍掘着坚土。
苏决明闻言,虽冷着脸,却也意外地没再出言相讥。
“也罢,那在下便与姑娘共尽此心。”顾见春说罢,便也俯下身。曦光映在那女子面上,方见她眼角泪痕。顾见春不由一怔,原来对方此前是哭过...
哪知夜来突然开口询问:“顾少侠可是想清楚了?”
顾见春点头应道:“姑娘交代之事,在下必当竭力完成。”
夜来展颜致意:“今日义举,我代武林同道谢过二位少侠。”
“姑娘过誉了。”
顾见春迅速挖好墓穴,转身奔向孙家小院背负遗体。众人协力安葬完毕,方才停歇。
“孙婆婆,阿柱,夜来感念救命之恩。愿菩萨接引二位魂归极乐,永脱轮回之苦。”夜来合十低眉,神色肃穆地行过三拜之礼。
顾见春暗自诧异,问剑山庄的少庄主竟是佛门信徒,倒属江湖少见。
夜来长跪不语——逝者已得解脱,生者仍在苦海浮沉。她轻抚袖中玉镯,凉意沁入指尖。
南海琼玉,却是一枚玉镯。
何等荒谬,半日前,她还与少年在此互诉身世,谁知一夜之间,竟阴阳永隔。
若那孙父尚在人世...
念及此,夜来已暗下决心,默念道:二位安息,血债已清,此镯当归原主,物归其位。
心念既定,她拂衣而起。
“顾少侠,恕夜来冒昧。方才可曾见着木匣踪迹?”
顾见春身形微顿,淡然道:“未曾...来时只见姑娘与这剑鞘。许是已被姑娘所说之人捷足先登...”
夜来指甲深陷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却强笑道:“想来如此...有劳少侠费心。”
诸事已毕,众人即刻启程奔赴双溪。
......
为免节外生枝,三人改换行装后悄然入镇。只见双溪镇长街人声喧嚷,市集鼎沸如常,似乎相隔数里的村落惨案还未波及此处。
“凉糕!现做现卖!”
青石巷深处,飘来悠扬的吆喝。摊主见行人停步,忙堆笑相迎。
“刚做好,新鲜的!公子可要尝尝?”
顾见春摆手推辞,目光掠过蒸笼里冒着热气的糕点。商贩瞥见其身后人影,咧嘴道:
“今日携妻儿出游?”
夜来闻言,脊背微僵,悄然退后半步。
顾见春欲言又止,却被身侧女子轻扯剑鞘,三人神情在晨雾中愈发微妙。
顾见春心中泛起一丝苦笑。此番若损了南宫姑娘清誉,如何担待得起?更遑论对方早有婚约,这般胡言岂非乱人姻缘?可若刻意澄清,反倒欲盖弥彰,当真是进退两难......
“那便来两块吧。”
“好咧!”
商贩擦拭案板时忽道:“客官面生,莫不是避祸至此?”
“避祸?”
“诸位行囊颇丰,又带女眷孩童,口音不似本乡人,倒像是避祸至此!”商贩说罢赔笑,“戏言戏言,切莫见怪!”
苏决明从顾见春身后探出脑袋,却嚷道:“你这卖糕的,倒有这般眼力!”
商贩挠头憨笑:“街边营生,总得学着察言观色。”
“两块哪够?”苏决明轻扯那青衫衣袖,似是央求。
“前日才说要忌口。”顾见春垂眸叹息,“我们已经买了许多东西。你瞧瞧这些行李,路人都当是行商搬家。”
“尝两口无妨!”苏决明竖起三指,“我发誓,绝不贪嘴——”
商贩趁机掀开蒸笼:“那再给您多添两块!”甜香随白雾四溢。
少年指尖在五彩米糕间流连,顾见春只得取出钱袋。
商贩数着铜板笑问:“可要给尊夫人带些?”
顾见春面色微窘,却转头低语:“夜来姑娘可愿尝尝?”
夜来迟疑片刻,终是颔首。
“这槐花糕啊,最是养颜!”商贩切糕时仍絮叨,“正配夫人这般品貌。”
夜来闻言,却骤然蹙眉:“不必了。”
刀锋悬于半空,商贩举着半块糕怔住。
顾见春瞥见少女面上寒霜,忙指案上切好的方糕:“劳烦包这份。”
接过油纸包时,他顺势问道:“敢问,城中医馆何处?”
“东街百善堂,方大夫医术最是高明!”商贩遥指巷口,顺口道。
三人匆匆没入人群。外乡身份终究惹眼,当速寻落脚之处。
......
“凉糕——”
商贩吆喝声再起,却见戴竹笠的玄铁剑客踱步而来。
“这糕点作价几何?”剑客浅笑,竟文质彬彬。
商贩眼底精光乍现,猛地扯起蒸笼布:“收摊了!收摊了!旧疾复发,得去抓药!”
围观者只见剑客巍然如岳,玄铁锋芒在斗笠下若隐若现。
“终是寻到了。”
剑客唇角微扬,轻整背后剑鞘,分明是那等待已久的慕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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