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对母子终究没能活下来。”夜来嘴角抽动,凄然一笑,“他终究护不住想护之人,这般抉择又有何意义?”
“世事难料,这并非他的本意。”顾见春正色道,“与其说是护持不力,不如说是魔宫阴毒,行事毫无底线。夜来姑娘请看,连你都遭此牵连——江湖风波里,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
“顾少侠原是来做说客的。”夜来眼波流转,“这般迂回婉转,是要我劝家父出手剿灭魔宫?只怕他连我的生死都不在意,又怎会听我献策?”
顾见忠拱手道:“不过是谋个转机...在下始终相信,人事尽后且看天意。魔宫恶贯满盈,武林共诛之。若得问剑山庄仗剑相助,如苏府惨案、孙门血祸乃至无缘村之劫,或许能少些上演。”
“顾少侠高义,夜来感佩。”夜来低眉敛衽,胸中郁结已散大半,此时理智又重回心头——但见她轻挽云袖浅施一礼,柔声道:“待返归山庄,夜来亲禀家父,恳请出面化解魔宫危局。然家父素来执拗...” 话音稍顿复又抬首,面色坚定道:“既聆顾少侠高论,夜来自当竭尽所能。”
顾见春心头微松,对问剑山庄这位少主不由多了几分敬重:“既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今日让顾少侠见笑,实属夜来之过……”女子双颊染霞,眼波流转间竟轻声低语,“却不知夜来那未曾谋面的夫君,能否如顾少侠这般霁月清风,侠骨丹心...”话音未落,她忽掩唇一怔,似惊觉失言失仪,当即背转身去,再不敢出一语。
“这......”顾见春耳尖微微发烫,确没料到对方竟会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此刻只觉双耳分外多余。遮掩却是欲盖弥彰,他当即敛目静心,讷讷说道:“...夜来姑娘不必多虑,江湖皆知黛州水土养人,镇南镖局更是名震武林,想来那位林少主必是少年英杰,不遑多让...”
“嗤...”女子喉间溢出极轻的笑声,相识以来顾见春首次见她展露这般情态。裹着纱绸的指尖忽而点上他心口,伴着刻意压低的嗓音:“顾少侠既未见过那人,怎敢红口白牙作保?这般哄骗闺阁女子,也算正人君子所为?”
顾见春耳根腾起热意,慌忙抱拳告罪:“姑娘所言极是!在下失言妄语,万望海涵。”
垂首行礼间,他忽觉襟口传来细微触感。夜来玉指如游蛇般滑动,眼睫低垂,似在聆听,唇角却勾着狡黠笑意:
“顾少侠此刻心音...可比方才急促许多呢。”
顾见春身形骤然紧绷,喉结滚动数下方道:“夜来姑娘明鉴,方才妄言,实乃羞愧所致。”
“当真?”柔荑贴着肌理寸寸游移,冰冷如腻,竟似绵若无骨,“这般面红耳赤,莫非顾少侠从未与女子亲近......”
衣袋空空如也。
罗袖中亦无踪影。
夜来眸色渐沉,指节不着痕迹向腰封探去——玉生烟遍寻不得,莫非真要她褪了对方这身青衫细查?
“姑娘慎行!”顾见春忽如惊鸿掠出数丈,一时间竟至于身形不稳。
夜来手中扑了个空,广袖翻卷间笑音愈甜:“顾少侠这般慌张,莫不是心中藏着相好?”
“......并无。”顾见春嗓音暗哑,胸膛剧烈起伏。
“又说谎...你分明犹豫了一瞬。”夜来仰头笑道,“顾少侠,君子也可以说谎骗人么?”
顾见春气息稍显紊乱,见少女稚气未脱,似未解情事,便敛了训诫之意,抱拳郑重道:
“夜来姑娘尚待字闺中,虽江湖儿女不羁形迹,若这般行止落入宵小之眼,恐酿出损及林氏与南宫氏清誉的流言。姑娘赤子心性固然可贵,然人心叵测,兼有婚约在身,日后还须谨慎相待。今日冒犯之过,在下自当领受三记掌刑,以儆效尤。”
言罢他竟反掌击向自身膻中穴,这一掌自是不轻,只听对方闷哼一声,唇边立时溢出血线。
夜来倏然欺身上前,扣住他手腕:“你这白痴,又非你之过,何故领罚?”她不觉间心头火起,忽觉对方浑身一震,又听得一声闷哼,她竟是恼怒不已。
“你这痴儿!快住手!”夜来再难迟疑,当即挥掌而动,硬生生拦下了第三掌。
“咳...”顾见春勉力压下喉间腥甜,开口道,“既如此,那这第三掌权且记下。若夜来姑娘要讨还,纵隔千山万水,在下也必前来领罚。”
“谁要讨还...休要自作多情!”夜来撇过脸去,一时惊怒难消。她原拟借故亲近查探玉生烟下落,谁料竟被对方反将一军,此时有理也成了没理。
顾见春却仍是一派从容,温言道:“无妨。姑娘若能将适才所言铭记于心,也算不枉费在下这番苦心孤诣。”
此言愈发激起夜来怒火,兀这痴儿,莫不是将她当作不谙情事的无知稚子?!
双方对峙之时,天字号上房骤然传出一声哐当巨响。顾见春当即携夜来破窗而入,但见屋内陈设翻倒,孙老丈正被执剑少年逼至墙角,面色惨白如纸。
“这玉镯从何而来!”苏决明双目赤红剑锋微颤,周身杀气激荡。
老者瞧见顾夜二人闯入,枯枝般的手掌拼命前伸。顾见春闪身拆招,以巧劲将少年连人带剑震退数步。
夜来冷声道:“南海琼玉?”
被挟制住的少年仍在挣扎:“此乃梅晏清与我阿姐定亲信物!苏家血仇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若想寻仇当去秋家问剑。”夜来指尖轻叩剑锋,“凭白对丧子老者逞凶,苏小公子倒是好大的威风。”
苏决明闻言如遭雷击,那剑锋随着他的手腕颤抖不已。夜来嗤笑:“连剑都握不稳,谈何报仇?”
“你明白什么?!你既未遭灭门之痛,也无血海深仇!身为武林世家千金,怎会理解我的恨意?!”苏决明目眦尽红,喉间迸出嘶吼。
“我不明白,也无仇需报。”夜来闻言轻笑,指尖轻叩剑锋微芒,"不过我这个人么,向来有个过人之处——”
她并指如电,借剑身震颤之音精准钳住锋刃,肘部暗劲轻送。苏决明顿觉持剑右臂酸麻难当,五指微松间,那盲女竟挟剑锋回旋,寒光精准归鞘。
“那便是从不留隔夜仇!”
这行云流水的夺剑技法,令顾见春与苏决明同时忆起无缘山上那招被戏称为“霹雳无敌指”的绝技。
——更是顾见春昔年信手拈来的师门不传之秘。
“夜来姑娘,你这是...”
顾见春正惊疑之间,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蹬蹬脚步声。
“哎呀呀...出什么事了?”玉霏霏闻声赶来。
夜来神色自若,柔声答道:“失手打翻了茶具。”
玉霏霏站在门口蹙眉,扫视着满地狼藉,忽然眼波流转——正好借机再收笔赔偿。
“天爷呦...”她笑盈盈推门而入,“几位贵客可伤着了?”
夜来扯了扯嘴角:“无碍。”
“容奴家算算...”玉指翻飞间,檀木算珠噼啪作响。待得算盘声止,只听玉霏霏拖长语调:
“西州绒毯、青瓷茶具、雕花案几...统共是...”
夜来眉峰一拧,寒光乍现,三尺青锋重重落在案头。
“老板娘可是要留下...共进晚膳?”
“这就走,这就走...”玉霏霏讪笑着退出厢房,临走还不忘掩上门扉,“诸位慢用...”
顾见春轻叹:“夜来姑娘,银钱尚足,本是我们理亏...”
“啰嗦。”夜来与苏决明竟异口同声。
顾见春恍然,这二人脾性相冲,原是同极相斥之故。
孙老丈情绪稍缓,顾见春上前拱手道:“老丈莫怪,劣徒身负血海深仇,追查南海琼玉线索心切。若您知晓内情,还望不吝赐教。”
老者蜷缩墙根喃喃自语:“玉...秋...”
夜来轻叩桌面:“此玉乃秋家信物,让我来问罢。敢问老丈,南海琼玉究竟有何玄机?”
沙哑嗓音断续传来:“凭证...登船...紧要...”
夜来眉峰微动,想起苏决明所言玉镯作聘之事,还有那老者将她错认,于是追问道:“若持玉者非秋氏族人,则其背后必有秋家之人?且关系匪浅,方得此信物?”
见老者点头,夜来续问:“秋家人如何辨识玉主身份?”
“火灼三日...显字...”老者话音未落,苏决明忽道:“家姐那枚刻着‘舍予’二字,应是玉主名讳。”
夜来转视老者:“可识得此名?”
“三十年...记不清...”老者茫然摇头,夜来轻叹:“线索至此又断。苏小公子还需自行探查。”
苏决明别过脸冷哼,顾见春温言劝解:“天地广阔,终有水落石出之日。”
“回...孙...家。”孙老丈哆嗦了许久,终是赔着笑凑近几步,“官差...缉拿...不敢回...”
“那群草包竟将你定为命案真凶?”夜来讥诮挑眉,随手推了推身旁青年,“顾少侠,这老丈要回家,你且护送一程罢。”
“也好。”顾见春抱剑颔首,“在下去去便回。”
孙老丈战战兢兢避开夜来目光,颤巍巍将琼玉镯子塞还:“阿柱...信物...相赠...”
夜来眸光微颤,偏过头冷声道:“谁稀罕...”
老人执意推入她掌心:“不分...缘分...念心...”
“阿柱...中意...记挂...”
“行了,我收着便是!”夜来猛地攥紧玉镯,背过身催促道,“顾少侠,莫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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