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招番

“竖子狂悖,你那叛国通敌的老子还在地下没敢闭眼呢你就跳出来唱衰了,是觉得自己和皇上沾了点血缘关系就能为所欲为了?告诉你,有我赵颉在一天,那群番贼就别想踏进中原半步!”赵颉猛地站起,桌子被撞的往前冲,拉扯着地面发出一声“哧啦”的短促尖叫。

陆清允撩起前襟利落跪下:“将军恕罪,但九年前的事疑点颇多。我爹驻守西北多年,对待栎西接壤一带散落的部族一向以招抚为主,若有通敌之心,有千万种方法可以做到不留痕迹,何必选择最冒险的书信。此外,这些书信是陆续写下的,几年间从未有人察觉,却偏偏在琼州失守的时候被查出。这背后必定有别有用心之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琼州确实是在你爹手里丢的,他脱不了干系。”

跪在地上的人一拜到底:“我今日重提旧事,并非为了开脱。西北多荒地,流离在野外营帐中的番民远多于安居城内的百姓。先祖之时便因为对他们粗暴管理,导致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近年来战事频发、国库紧缺,可朝堂上的纷争却日趋激烈,大栎内外皆耗损严重。招抚政策虽有风险,但利大于弊,将军心中自然有重启招番政策的打算,否则不会避开众人单独问我话。”

赵颉眼神阴翳地盯着顾清允,突然冷笑出声:“我原先只以为你长得不本分,做事还算乖觉,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他坐回椅子,重重往后一靠,“那你说说,现在军费吃紧,粮食有限,你带回来这么多人我该拿什么养。”

陆清允松口气,这是承认想要招抚流民和番人的意思:“琼州地广人稀,将军可将土地作为招番入伍的条件。这些年我攒下一些银子,虽然不多,拿来补贴部分军需还是足够的。”

赵颉慢条斯理地抚平鱼鳞册上的折痕,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小侯爷不愧是从小生养在富贵乡的人,有钱,大气。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过小侯爷了。”

跪的时间太久了,陆清允从营帐走出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他皱着眉闭眼缓了缓,突然被裹进一件厚厚的氅衣里。

“阳叔,外面冷,不是和你说不用等……阿深?”眼前的眩晕消失,他看清楚来人。

“你又不披外衣就往外面跑。外面下着雪,我怕你冷。”谢予深语气带了些埋怨,想起什么又突然补充道:“我没有等很久。”

陆清允刚把谢予深带回来时觉得他很凶,像只小狼崽,有人靠近立刻呲出一嘴尖牙;养熟后才发现,炸毛咬人只是表象。十几岁的小少年其实很粘人,坐下的时候喜欢贴着他,把整个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表面上四平八稳地揣着少年老成的面具,私下里却喜欢偷偷拽着他的衣角。

他看着小孩冻得微红的鼻头和脸颊,从营帐里带出来的紧张和憋闷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忍不住逗他:“阿深,你不懂,这叫未雨绸缪。我的钱马上要拿去给琼州百姓买粮了,以后要是沦落到卖衣服才能养你怎么办呀?”

雪下得有些紧了,谢予深开口说了句话,瞬间被“簌簌”的声音卷走。

“你说什么?”陆清允微微侧过头。

“我说,我饿肚子习惯了,吃的不多力气还大,不会让你卖衣服的。你把衣服穿好吧。”谢予深用下巴把毛茸茸的领子往下抵了抵,想让声音在风雪声里更清晰些。

陆清允卷起嘴角,把谢予深的毛领子整理好,然后牵起他的手往回走。

雪天的阳光没什么筋骨,懒洋洋地在他们身后描摹出两道柔和的剪影,在雪地上铺展成一幅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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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要重启招番政策后,赵颉大刀阔斧地重新规划土地。按照规定,边地武人不论栎民还是番民,入伍为兵者皆可得田二顷。其余有劳动能力的百姓则被召集起来修筑堡寨,开垦荒地,通过劳力换取粮食。

作为琼州的钱袋子,陆清允带上阳叔和谢予深,整日风里来雪里去地用微笑和金钱征服人心。

“陆清允,你在大栎算是……很有钱的有钱人吗?”谢予深活了十四年都和金银没什么缘分,偶尔拿到几个铜板的军饷,总是捂在兜里舍不得花,第一次知道钱是可以当水用的。他对于陆清允的小金库产生了真心实意的好奇。

“我在大栎应该不算很有钱吧。朝中官人比我俸禄高的大有人在,只不过皇上和太后时常会赏赐我些东西。”陆清允被谢予深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好奇小孩又在纠结什么,思路就被突然出现的阳叔岔开:“阳叔,这几日天气不好,堡寨修筑的进度太慢了。这样下去不行,西容随时可能再来侵扰。你去传我的命令,每人每多搬一筐石料,就能多得一百贯钱。”

谢予深想起陆清允前几日卖衣服换钱的话。当时他以为是玩笑,现在却突然惊觉,那可能真的是一剂预防针。

在呜呜咽咽的寒风中,谢予深用大氅紧紧裹住了自己。

今日一早,陆清允带了一小队人马去就近的穆恩部,试图招抚他们归顺大栎。

越往北走,风越是凌厉,夹杂着雪粒扑打过来,抽得人脸疼。一行人刚入番部,立刻被几个小孩子团团围住。他们不说话,也不给马让路,只是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清允,小小的脸颊上因为皲裂泛着不正常的红。

陆清允立刻翻身下马,把随身带着的干粮分下去:“慢点慢点,别噎着。”

孩子们嘴里塞着、手里护着争抢来的吃的,又一窝蜂散去。

“这几年西北天气愈发冷了。”陆清允牵着马,叹息着打量四周。

善于牧马的民族却不善于耕种,加之西容境内土地大多贫瘠,如今一下雪,番部内几乎寸草不生。谢予深拉着马绳走到他身边,心情沉重地“嗯”了一声。

留着两撇山羊小胡子的干瘪老头翘着脚坐在营帐里,见大栎派来的是个面色白净的年轻小将,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面白的小将进了营帐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自报身份,说自己是栎国的侯爷。

那仁夫把两只脚倏地一收,曲着腿楞楞地悬在半空。

小侯爷开口第二句:若贵部愿意是归顺,除了给钱给地之外,他自掏腰包给每户添置过冬的衣服粮食。

那仁夫两只呆滞的羊眼刷的一下亮起来了。他哆嗦着手从桌子后闪出来,一把捉住陆清允的袖子:“栎国诚心招抚,我哪敢提什么要求。日后若有需要,我部定当尽心竭力。只是侯爷有所不知,西容人根本不让人活,就我们这草都长不出来几根的穷地方也不放过,三天两头不是烧就是抢。”

说到动情处,那仁夫咧出一口黄牙,声情并茂地哭开了。

陆清允看着老头泪如雨下,哭得小胡子都在抖,深刻怀疑他接下来会拿自己的袖子擦眼泪。他扯着袖子,尴尬得直想躲。谁想那仁夫看着瘦,力气倒是不小,陆清允不动声色地扯了半天愣是一分一毫都没扯出来,只能哭笑不得地等他缓过劲来。

谢予深大跨步上前,一把把陆清允的袖子扯出来,然后虚虚搀了下那仁夫的胳膊道:“番部的难处我们都知道,我们还是坐下谈吧。”

“瞧我,年纪大了真是糊涂,怎么能让侯爷站着呢。”那仁夫一拍脑袋,诚惶诚恐地让陆清允上坐。

陆清允理了理衣袖,端正坐在上首,状似不经意地问:“贵部在此地驻扎多久了,有没有听说过九年前发生在琼州的那场战争呀?”

穆恩部在九年前受到西容的“邀请”,非常有幸地成为惨败大栎的一员。此刻那仁夫见陆清允面色沉静,心里有些发虚。他抽了抽鼻子,又搓搓手,讷讷地开口道:“我们部驻扎在西容的土地上,实在是被欺负的没办法了,才去栎国抢边的。还有九年前,雪下的比现在还大,整个部连一斗米都凑不齐,几百人好几天吃不上一口饭。”

阳叔的身子猛地坐直,像是按耐不住要起身的样子,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仁夫。

“哦?这么说贵部在九年前还帮助西容攻打过大栎。”陆清允后背僵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九年前栎国因为琼州失守、亲王叛变,整个朝局动荡不安,他暗中找了这么多年的线索,竟然忽视了穆恩这个跟在西容旁边捞好处的小部落。

“对,当时西容派人来和我说,只要这次战争我们能攻下琼州,我们部人就能安定下来,还能有土有粮。谁知道他们用完就扔,用了几袋陈粮就把我们打发了。”那仁夫缩缩脖子,声音越说越小。

陆清允的语气带了几分深意:“部长本也有难处,不得已才出兵。对于九年前的那场战争我知之甚少,只听说我朝大将勾结外敌,才导致琼州失守,战争惨败。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不能手刃西容和叛将。”

那仁夫见陆清允并不怪罪,立刻开始想尽办法讨好他们。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侯爷是忠直之人,自然痛恨这些叛国小人。但当年的那场战争说来也奇怪。战前我们打探到琼州驻军少说也要上万,可是和我们打的只有城外一只军队。后来那只军队明显不行了,我们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是有伏兵或者陷阱之类,但一直到他们全被杀了,琼州城里也没再派出援军,甚至没有开城门接应他们。倒像是……”

陆清允的眼神暗了暗,接口道:“倒像是被推出来送死的。”

告辞的时候,那仁夫点头哈腰一直把他们送到番部外。

“小侯爷能亲自过来,真是太给我们面子了。我一开始不知道,还埋怨栎国看轻我们,就随便派了个小将来……”那仁夫越说越兴奋,嘴里也没了分寸。

陆清允淡淡笑着,不和他计较:“贵部愿意归顺,我朝必定倾力帮助。希望部长兑现承诺,尽快着人修缮烽火台。”

那仁夫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当然当然,以后西容要是再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燃烽火告诉你们。”

等那仁夫的声音终于消失了,陆清允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和阳叔对视了一眼:“阳叔,我这几日就给元昭写信,让他想办法告诉太后,尽快调我回京。今天听到的话别和任何人说,也别轻举妄动。这背后牵扯的人盘根错节,恐怕不是找到当年琼州知州问两句就能解决的。”

阳叔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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