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星星点点地洒在村外孤零零的石桥上。桥下的河水泛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呜——嗷——!”
凄厉非人的嚎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桥面上,一个身影正在痛苦地扭曲变形。
那是一个执伞的白衣女鬼,长发如同黑蛇般疯狂蠕动,脸庞一半是生前的清秀,另一半却腐烂见骨,蛆虫在空洞的眼窝和脸颊的烂肉里钻进钻出。
满地污血、残肢和滚落的头颅将桥面染得一片狼藉。
女鬼的对面静静立着一名青衣女子。
月光照亮她的侧脸,其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寒星,容颜清丽绝伦,不可方物,美得不似凡人。
女鬼嘶吼着,伸出尺长的漆黑指甲,裹挟着腥风,猛地向她抓来!
兰倾没有移动脚步,抬起右手在空中虚划。清洌湛蓝的灵光随之流淌而出,瞬间在半空凝结成了一道符文。
“敕。”她薄唇轻启。
符文光芒大盛,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当头罩下。女鬼撞在上面,浑身皮肉被烫得焦黑卷曲,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她抱住脑袋,发出凄厉的嚎叫。
“尘归尘,土归土。”兰倾的声音清冷,“既已身死,便去冥界投入轮回,何苦滞留于此,违抗天命,徒增罪孽?”
女鬼挣扎着,血泪从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涌出,口中发出“嗬嗬”的哀鸣。
兰倾蹙眉听了半晌,道:“果真如此?你叫什么名字?”
女鬼满面血泪,戚戚地看着她,一双空洞的眼眶中竟然盛满了无尽的冤屈与不甘。
她喉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好,柳娘。”兰倾颔首,语气稍缓,“你便随我去村里走一趟。若你确有冤屈未了,不得已才滞留人间,我替你向阎王分说一声便是。”
说着,她袖中飞出一个素白小巧的玉瓶,女鬼柳娘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化作一缕黑烟,飞进了瓶中。
兰倾把瓶子收回袖里,转身过桥,往村子里走去。
这女鬼道行不浅,怨气深重,死了数年,依旧盘踞在这桥上不愿离去,作祟伤人,恨不得把过桥人都拉进水里,跟她一样惨死才好。
兰倾云游至此,听闻这跟前的村子附近常有邪祟作乱,顺手便帮着料理了。
村中阴气弥漫,一部分源于瓶子里的那位,另一部分……则带着一股连她也觉稀奇着的至阴之息。
天煞孤星啊。兰倾默默想着,掐指一算,心下了然,那孩子已然离开了。
实在是不巧,还想着见她一面,如今看来,只能等自己回仙界以后了。
村口住的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姓张,方才就是他给兰倾指的路。
兰倾到了门口,才发现这里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群人。
村民们见到飘逸的青衣身影,如同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哗啦啦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高呼着“神仙显灵”“仙子救世”,甚至还有“王母娘娘”……
兰倾眼皮一跳。要是真被帝后她老人家听见,自己可是完犊子了。
张大夫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急急忙忙迎上来,那老者便是村长。
村长老泪纵横,“扑通”往地上一跪:“仙子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些日子深受那女鬼所害!不明不白失踪好几个人不说,她时时刻刻守着进城的必经之路,您再不来,我们全村老小怕是都被困死了!”
村民们皆是涕泪横流地附和。
兰倾挥挥手:“诸位不必如此,举手之劳,都起来吧。”
村长惴惴不安道:“那桥上的……”
“她执念未消,不肯往生。”兰倾目光扫过熙熙攘攘跪在地上的人群,“村中是否有个书生,名唤李文?”
一名容光焕发的年轻男人连忙从人群中挤出,冲兰倾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光彩:“仙长,在下正是李文。”
“哦,那你可知,那桥上含怨而死的女鬼,姓甚名谁?”
李文脸上那点谄媚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自镇定道:“在……在下愚钝,不知。”
兰倾平静地说:“那我来告诉你吧,她名唤柳娘。”
“柳娘”二字如同惊雷,在李文耳边炸响。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险些站立不稳。
不需要兰倾多言,人群中已响起了窃窃私语。
柳娘与这李文乃是青梅竹马,二人已经下了聘定了亲,只待李文过了乡试便成婚。
柳娘家贫,纺纱织布,供他读书,等他三年,他高中后,被京城一位官家小姐看中,归乡便要毁了婚约,去娶那官家小姐。
柳娘性情刚烈,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只称二人的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如何不肯与李文做个了断。
这事在村里并非秘密。只是柳娘半月前突然不见踪影,大家都以为她是“失踪”了……
“你对外宣称柳娘是失踪了……可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吧?”
兰倾将玉瓶拿出来放在手心。瓶身微微震动,里面传出低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哭泣声。
“柳娘冤魂在此,她说,黄泉路冷,想邀你一同往生。你可愿意?”兰倾语气平淡。
李文瞬间面无血色,吓得跌坐在地:“不……不关我事!是她自己想不开!”
“想不开?”兰倾微微挑眉,“她供你衣食,助你前程,与你海誓山盟。你金榜题名,却亲手杀了她。李文,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豺狼事。你与她的婚约,天地共鉴,你背弃盟誓,可知‘信义’二字如何写?”
李文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地界本就阴气极重,柳娘又是含恨而死,尸身泡在水里不得安置……自然成煞。”兰倾不紧不慢地道,“她吸食了数人的血肉,功力大增,若不是我来,她明晚就能离开那桥的束缚,亲自索你的命了。”
李文大骇,面色惨白,一阵腥臊异味从他身下传出,竟是被吓尿了。
“孽障!畜生!”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拐杖就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我们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柳娘多好的姑娘,你竟然……竟然……”
村民们也群情激奋,怒骂声不绝于耳。恐惧一旦找到了明确的源头,便迅速转化为了愤怒。
“你……孽障!”村长气得心口痛,举起拐杖对着李文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啊!仙长救我!仙子救我!”李文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涕泪横流,也顾不得脏臭,一边忍受着村长的鞭策和村民的辱骂,一边泪眼朦胧地爬到兰倾脚边,“……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兰倾挥了挥手:“杀人偿命,三岁小儿都知的道理,这些话你留着和柳娘说去吧……她可是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呢。”
李文也顾不得体面,嚎啕大哭,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村长见此情此景,终归不忍,叹息道:“唉……仙子,这,老夫自知不该求情,只是这李文,虽德行有亏,但确有些真才实学。我们村这么些年,除了那个花……也就他这么一个秀才了……求您大发慈悲,指点一条明路,柳娘生前是多纯善的姑娘,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柳娘执意要他偿命,我们绝无怨言!”
兰倾眼见吓得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阻止了李文磕头的动作:“行了,若是不想死,明日日落之前,你去将河里柳娘的尸首好生打捞上来。以檀木为棺,丝绸为衣,将她风风光光葬入你李家祖坟正位。和她的牌位拜堂,拜了天地父母,再堂堂正正迎入你家祠堂,与你李家先祖同受香火祭祀,你要向全族宣告,她柳娘,是你李文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原配发妻。并且,你需立下毒誓,此生不得再娶,日日在她灵前焚香忏悔。这些,你可能做到?”
“能!能!我能!我一定做到!我现在就去捞!现在就去!”李文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就往河边冲去,也顾不得此刻还是黑夜。
“多谢仙长大恩!多谢仙长!”村长领着村民又要下跪。
兰倾再次抬手虚扶:“不必再跪。这村子煞气重,我方才在东南西北四角的屋子上都贴了符篆,三年之内不可取下,屋子更不可拆迁,明白?”
村长点头如捣蒜。
“前日夜里是不是死了个姓花的秀才?”兰倾环顾一圈,问。
“是,”张大夫道,“是我诊治的,可惜我医术不精……”
“将他好生安葬了,”兰倾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张大夫,“您亲自操办,不要假手于人。”
张大夫虽然不明白兰倾的用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如果再出了什么事情,就去城里找异朽阁。”兰倾把这个皮球踢给东方异了。
处理完这一切,兰倾便要离去。
村民们千恩万谢,簇拥着她送到村口,村长更是代表全村,奉上了一些农家干货土产作为谢礼,虽不值钱,却是一片心意。
兰倾再三推辞,依旧抵不过村民们一片热情。
“仙子,您对我们恩同再造,无论如何,还请留下名讳,我们也好日夜供奉,感念您的恩德!”村长恳切地说道。
这个兰倾倒是很愿意收。
“既然如此……吾名兰倾,九霄殿上仙,司掌万川归流与世间信约。”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城中应有几座我的庙宇,若心中感念,平日里去上一炷清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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