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变生

阿苍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雨下得很重,天色昏沉,从石桥洞底往上看时,又带着一丝薄薄的亮。

应当是暮色四合的时分,雨声嘈嘈切切,又带着股春雨才有的不眠不休意味,阿苍晃了晃脑袋,慢慢地恢复清醒。

在雨声中,他听见了混乱喧杂的人声,好像还有楚盈的声音混在其间,阿苍抖了抖上身子,起身时又恢复成人的模样,学着楚盈头疼时敲脑袋的样子,用力揉了揉脑穴,这才彻底听见她的声音。

“可有找到?”楚盈的声音好像很急,“都已经要到晚上了,会去哪呢?”

“晓晓……”刘子深离楚盈很近,“她不会真的上观音山了吧?”

阿苍皱了皱眉,又听楚盈叹了口气,道:“咱们约好是下午见,大雨又是午时下的,晓晓姐的性子向来谨慎,看到这么大的雨,她定是不会贸然上山的。何况中午我还托人到惊鸿院给她口信了,说直接去郊外等。”

“二公子,二公子!”

更远处传来下人着急忙慌的呼喊声:“惊鸿院那边说,口信、口信根本没带到!说是晓晓姑娘从早上便不见人了!”

刘子深明显也急了,刚被楚盈安抚下来的情绪又再度上涨,“那她们都不知晓晓去哪里了吗?”

下人说了声什么,阿苍没有听清。

他双臂抱着,倚靠在洞壁,姿态懒散,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忽而听楚盈道:“还有阿苍也不知道去哪了,今日一整日都不见人。”

相比起提起晓晓的着急,楚盈说起阿苍时虽带着关切,可并无半分着急,但阿苍甫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终于多了几分神采,忙从石桥下出来,还未见到楚盈便大喊:“小姐!小姐!楚盈!”

待到刘府门口,楚盈看清是阿苍,松了口气,却顾不得问他这一日去了哪,忙问:“可有见到晓晓姐?”

阿苍的嘴张了张,雀跃的神色还停在脸上,语气却低了下去,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楚盈一下看出他不对,顿时着急了,顾不得刘子深还在旁边,一把抓住阿苍的手腕,“昨日你去给她送信,可是做了什么?”

阿苍低头,看了楚盈的手一眼,他能感觉到楚盈并没有特别用力,沉下去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声音却蓦地压下去了:“没有。”

楚盈嘱咐的事,阿苍哪里敢忤逆,就算他心中万分的不理解,也会跟着照做。

至少跟在她身边的这一年,哪怕有些事情阿苍十分不愿去做,抗拒的情绪很重,可最后还是会帮楚盈做好。

在这一点上,楚盈对他倒是格外放心。

思及此,她松了口气,正想同刘子深说什么,阿苍却顿了顿,反抓住她的手,说:“但我告诉她,卯时,观音山见。”

他的“卯时”咬字咬得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抖,却隔着雨幕,重重地压进楚盈心间。

“你说什么?!”楚盈脸色一下苍白起来,“阿苍!”

刘子深听了这话,瞬间便往观音山那边跑去,楚盈反应过来,也想跟着他走,却被阿苍拉住,“楚盈!”

他这一下力道很大,声音也抬得很高,楚盈转身回看他时,脸上全是惊慌失措和不可置信,阿苍的心口像被细针刺了一下,语调也变得小心翼翼:“对不起。”

可他还是没有喊楚盈“小姐”,而是一口一个大名地叫着:“楚盈……楚盈……”

“对不起。”

少年眼圈红了,“我真的没想到……”

阿苍确实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满腔怒火地走到惊鸿院时,还存着不要把信交给晓晓的心思,可当他看到晓晓和善温柔的笑容,顿时于心不忍。

只是,他在心里又觉得不能委屈了楚盈。

虽然他也并不希望楚盈同刘子深在一起,可比起如今这样,委屈她自己来成全刘子深和晓晓,阿苍又觉得不甘心。

既然晓晓对刘子深是真心实意的,那多等半日又如何,阿苍心道,看向晓晓时握紧了拳,“看完信后,若你有意,明日卯时到观音山亭间见。”

阿苍哪里能知道这个雨怎么会来的这么刚好、这么碰巧。

就在这日的午时。

这场巨大的雷雨,几乎将整座齐州都要吞没。

如若晓晓真的是按照约定早上去了观音山,那么此刻她应该是被困在山间了,还是……

楚盈的手抖得厉害,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却是没忍住,和阿苍一样红了眼。

她咬着牙,被阿苍拉住的手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开他。这时她才发现,面前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他原本捎着稚气的相貌好似开始有了男人的模样。

可是这并不是楚盈想要的。

或者是说,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得到的结果。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狂乱的心跳,一字一句地问:“阿苍,为什么?”

楚盈从未用这种语气同他讲话,阿苍顿时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自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带来的恶果,就算知道后果了,以他的性子,他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可漫天的大雨,他看着楚盈的时候,她那明显充满着不相信和难掩害怕与难过的眼,阿苍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后怕慢慢的涌了上来。

他吐出口气,“我……就是不想让你受委屈,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不想楚盈难过而已。

或许阿苍只是无心之失,可是如果晓晓真的出了事情——

阿苍看着楚盈苍白的脸,眉峰落得很重,又道:“楚盈,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他的思绪有些混沌,看着楚盈语气越来越低:“这难道便是你们人所讲的情么?宁愿自己难受,也要成全别人。”

“可是我……”

话到此处,他却像说不下去了似的,慢慢地收起手上的力,放开了楚盈。

楚盈沉默了须臾。

直到阿苍轻吐出口气,无奈一笑,正欲转开话口时,楚盈却蓦地直视他,话中带着仿佛要断舍的决然,道:“可是阿苍,我从来没有爱过刘子深。”

说完这句话,楚盈不再有半分眼神落在他身上,在阿苍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转身随着刘子深方才匆忙离去的方向离去。

……什么叫,从来没有爱过刘子深?

阿苍猛吸一口气,双眼睁大,不解地看着楚盈离去的背影。

如果他拥有人类的心,此刻一定心跳如雷,就像这场春雨,“咚咚咚”地敲响了齐州又一年的夏日。

而那场春雷砸雨过后,也许是齐州的天确实有异象,对于周遭的变化,动物总要敏锐许多,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阿苍总觉得自己似梦非梦,每日活得格外不清醒。

可是想睡,却又睡不着。

刘子深在观音山亭外没有找到晓晓,他冒着大雨去寻庙内尼姑们的帮忙,这才得知那日山间有异动,山石滚落了半边山间,隔断了上观音庙的路。

晓晓不见踪迹的第三日,齐州终于放晴,刘子深也终于找到了晓晓。

可那时候,她已经永远地在那座山的崖边睡去,很狼狈,鞋子只剩一只,头发乱糟糟的,连特意换上的白色纱衣也沾满了污泥,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木钗,是唯一没有被雨水淋湿的东西。

刘子深抱着她,声音早已沙哑得发不出声音,拿出手帕时,他双手颤着,想要唤晓晓的名,却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替她擦拭脸,穿好新鞋,绾好头发。木钗是刚相遇时刘子深送给晓晓的信物,从那日之后,他便一心只想要晓晓一人。

可事情不知到底从哪里出了错。

刘子深病了整整三个月,期间依旧没法开口说话,他没有怨恨任何人,就这么一日日枯槁下去。

阿苍跟着楚盈去看过他,原本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变得瘦骨嶙峋,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看谁的眼神都如死水一般平静。

阿苍知道,刘子深也命不久矣了。

楚盈也越来越沉默,她很少再同阿苍讲话,琵琶也不再听,可这一切兜兜转转,缠缠绕绕,那日的激动过后,冷静下来想想,或许连她也没法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而她又该去怨谁。

晓晓是以刘子深夫人的身份下葬的,而非惊鸿院的娼妓,于此,此事几乎传遍整座城。

是楚盈力排众议,带着无法下床的刘子深,亲手为晓晓在墓碑上刻上名的。

也是到那时候,阿苍才知道,刘子深送来的那封信里,还有一份和离书。

他和楚盈,不论有没有科考一事,又无论有没有晓晓、阿苍,他们早已经做了和离的约定。

阿苍始终站在楚盈身后,缄默地看着她,偶尔也会想起楚盈的那一句“我从来没有爱过刘子深”。

可能从一开始,楚盈与刘子深之间,便不是因为情。

人真的太复杂了。

阿苍不止一次这么想,也是真的觉得累了,他把琵琶放进柜子里,手上的茧子慢慢褪去,直到它们消失不见,他的手便又像重新活过一回。

难怪阿娘曾说,他不适合学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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