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某日他真有不测,至少还有人能保护楚盈。
楚都护一时内心叹息不止,看着自家女儿还尚稚纯的眼,又将目光落到她身后那个怯生生的破烂小孩身上。
“此事暂且不提。”他说着举步上前,挡开少年与楚盈,“此番你虽救了村中老少八十多人,爹为你感到高兴,但你将这小孩带回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如何不行?”楚盈不解,“爹,阿苍很早便失了父母,昨夜山贼又将他的家烧没了,如今他孤苦伶仃又无处可去,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他。”
“帮,如何帮?收进府中吗?”楚都护盯着阿苍的眼睛,问,“你今年几岁?”
阿苍的声音很低,却不似一开始见到楚盈时那般沙哑,带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十四。”
“你与盈盈年纪相仿,可今年她就到了及笈婚嫁的时候了,这时候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孩,虽然你年纪尚小,可我们楚家毕竟是官家门楣,这传出去了……”
“爹!”
楚盈最烦自家阿爹古板谨慎的样子,“为何要管旁人如何想?嘴长在他们身上,爱嚼舌根不怕烂了嘴便让他们说去好了!”
楚都护怒气顿时又涌上来,“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可知众口铄金?此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阿爹。”楚盈再度打断他,“别的我不知,唯有一点,是阿爹从小便教我的,是您告诉我,做任何事都要跟随自己的心意去做,不论及得失,不计较后果,不在意旁人想法。”
楚盈自幼性子要强,三岁便随父亲入校场,学枪舞剑,刚烈勇猛,那时候便有人说,女儿家不乖乖做闺阁中学女红,偏要整日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将来定然要出问题。
可那时候,楚都尉却毫不在意,将楚盈护在身后,不怒自威,一语不发便压过了那些惹人烦的闲论。
思及此,楚都护皱眉,沉默不语。
楚盈还欲继续说道,阿苍却忽而收去落在楚都护身上的眼神,低下头,开口道:“大、大人,我能识一些字,懂音律,也学过几年琵琶,还能、能吃苦、服侍人……此番得楚小姐救所,本就是天大的福分,阿苍断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如今实在是无家可归,还”还请大人能给阿苍一个住的吃的地方……”
他说着,破烂的衣袖抖动着,还想着直接跪下去。
“哎!”
少年一副可怜模样,那双异色眼瞳微微发红,看得楚都护的心顿时软了半截,“孩子,孩子。”
楚都护握住阿苍的胳膊,将单薄的少年扶起来,“你方才说,会弹琵琶?”
阿苍有些受宠若惊,又怕身上的污垢蹭到楚都护身上,他轻轻挣开,后退半步,又做了个揖,“是。”
齐州偏远,人烟稀少,近来楚都护还正愁着楚盈的及笄礼总寻不到合适的乐师,只不过——
他看了楚盈一眼,见自家女儿眼里也有疑惑,遂又冷了声:“你一个穷乡僻野长大的小子,如何能学得那琵琶?”
楚都护问声凛然,阿苍一惊,下意识又要跪下,脸色发白道:“大人,阿苍不敢欺瞒,懂得些许音律,是因阿娘曾是那京城教坊的琵琶女,阿苍跟着她学过六年的琵琶,技虽不接上乘,可也不算差。”
阿苍自幼失怙。
有记忆开始,他便一直被村中的琵琶女带在身边,当儿子养着。
“阿苍虽非阿娘亲生的,可阿娘照顾阿苍长大,一起生活了六年,早已是亲人……只是阿苍十岁那年,阿娘重病,却无钱医治,家中所有东西都卖空了,后来还是、还是……”
没能挽回阿娘的命。
说到此处,少年的眼圈越发红了,许是面色发白的缘故,他那双看起来稚嫩的眼添了几抹水意,瞧得楚盈心中发紧。
她如此,楚都护亦是。
富贵人家长大的人,这辈子都没挨过一顿饿,不知没钱的落难滋味。
不过他们也并非没听闻过旁人的悲惨身世,只不过听是听,亲眼面对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心有感叹,也不想再过多压迫。
“罢了。”楚都护摆手,嘱咐身旁的护卫,“给阿苍换身衣服,再给个身份,编入楚家名册入府……盈盈,你跟我来。”
—
楚盈将剑递给门口的护卫,轻跨进屋内。
楚都护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身子微微佝偻,背对着她。
父亲今年不过不惑之年,却俨然已有衰老之象,楚盈盯着他的背影出神了片刻,这才敛眸挡去眼角的泪意,抬声唤:“阿爹。”
楚都护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声音一滞,半晌方回身,笑道:“盈盈。”
见女儿面色有些发白,想起她为救那村中老小一夜未睡,楚都护一时踟蹰,犹豫着没再讲话。
楚盈却是上前,挽住楚都护的臂弯,和他一块坐下,直接道:“我知道爹喊我来是为了什么。”
“爹想女儿嫁人,是为了给女儿再寻一处庇佑之地。”
楚盈的声音很轻,却也坚决:“可是阿爹,我自幼随您出入营中,学的是男儿家的本事,端的也是男人的做派。如此说或许可笑,但……”
她顿了顿,抬头对上楚都护担忧的眼,“但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任何人的庇护之下,包括父亲您……我已到及笈的年纪,也该长大了,如今世道并不算好,女儿想,比起寻求庇佑,我更应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但是爹的良苦用心我也晓得。”
楚盈笑了笑,替楚都护抚平脸上的褶痕,“两年。”
她起身,竟是朝楚都护跪了下去,“爹!女儿想与您做一个为期两年的约定。”
楚都护慌忙起身,笑容收了下去,“盈盈!”
“阿爹。”楚盈摇摇头,保持着跪向父亲的姿势,“楚盈自幼没了娘亲,自打有记忆开始,唯一的亲人便是父亲,您待我多好,我心中自是最为清楚不过。”
“但还请您再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两年便足够了……”
楚盈声音喑哑:“若是这两年里,我寻不到如意郎君,那么便会随爹爹的心意,去嫁给您为我挑的夫家。”
楚都护再次凝噎,重重地拍了拍楚盈的手,点点头。
倘若世道要乱,倘若天子有意降难楚家,至少,他也要拼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唯一的软肋。
只不过,真要让楚盈这么早嫁作人妇,楚都护心中也万分不舍,嘘叹连连。而楚盈所提的两年约定,倒是叫他松了口气。
至少还有时间,能让他拾掇好这份心绪。
楚都护将楚盈扶起,目光落在门外捧着楚盈佩剑的护卫上,心思蓦地一转。
楚盈的性子看似直接果爽,实则敏锐细致,顿时察觉楚都护的另一处忧虑。
“爹可是……”她小心翼翼开口,“怀疑阿苍是狐妖?”
“倒不至于怀疑,但看见那孩子的相貌,我心中总有隐隐不安。”楚都护直言,“阿苍确实可怜,可从眼睛也看得出,这孩子并非心思单纯之辈。”
楚都护并不疑方才府外阿苍所说之事,毕竟以楚家的能耐,要查什么都不难,他断不可能在小事上扯谎。
可楚都护还是觉得怪异,但内心又莫名困顿,回想起少年的眼睛,明明稚纯至极,可又叫他感到寒噤。
“爹。”楚盈温柔拉回楚都护的神思,“您放心,我试探过几回了,阿苍性子怪癖不假,但确实查不出任何问题。”
她想了想,又道:“若您还不放心,过几日偷偷叫个抓妖的道士来府中测探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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