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护从营帐内走出来时,楚盈正好牵着马走过。
“盈盈。”
楚盈脚步一顿,回身带笑,“阿爹。”
喊完人却不自觉叹了口气,抬眸看父亲时,楚盈的眼里带着几分无奈。
果然——
“马可选好了?有没有叫人先来检查马是否生病?这次随行的人可挑好训好了?有没有备好盔甲?”楚都护喋喋不休地开始这几个月来每日都没停过的念叨,“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
“爹!”楚盈终于忍不住了,“您说的我都牢牢记着了,放心吧,上回真的只是意外,这回会更加小心的。”
楚都护长长叹了口气,抚了抚额上的汗。
楚盈的脚伤已无大碍,如今天转盛夏,楚都护本还想留她在府内多修养一段时间,但月末便是楚盈母亲的忌日,按照规制,及笄后的女儿必须上山到观音庙念经三日,其间不得有旁人打扰。
因得马背摔伤一事耽搁了太久,脚能自如行走之时,楚盈便又紧忙随楚都护入校场,日日练武,没有歇息过。
及笄之前,楚盈与父亲做了约定,既然要靠自己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家人,她就必须更加强大。
但瞧见楚都护脸上深切的担忧,楚盈还是软了语气,安慰道:“虽然随行的护卫没法同我上山,但也可至山腰,观音庙的师父们会来接应我,不会有问题的。”
楚都护点头,上前拍了怕楚盈的肩,又连连叹息,却不再讲话,直到回了府,他唤来新任的总管,将所有事宜亲自过了一遍。
楚盈把马牵到马厩后来见他,端了自己熬的羹汤,白皙的脸热得红扑扑的,却显得双眼极亮,人也愈发出落得水灵漂亮。
楚都护心中感慨,瞥见楚盈脖颈处的吊坠,顿了顿,问:“这是什么?”
“噢。”楚盈挠了挠鼻尖,把落到衣衫外的木块收回去,“是一个小挂坠。”
楚都护点头,没多想,只道女儿到底是长大了,也开始喜欢这些女儿家的饰物,欣慰的同时又落了几分惆怅。
屋外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几声闷雷重重打进窗台,楚都护抬头看了一眼,叹气道:“这齐州的天,当真说变就变。”
但夏日落雨,倒压了几分热意,楚盈上山后的第三天,雨还在不眠不休地下着,风跟着卷得厉害,树叶窸窣作响。
在风雨声中,阿苍的琵琶声一日不落,跟着咚咚作响。
但说来也奇,阿苍所奏之乐,明明是铿锵有力,带着几分千军万马扫沙场的气势,可混在雨声中,添了几分清和,听多了反而叫人心绪越发平静。
雨声萧萧,在肃杀风声中,琴声渐缓,而后归于寂静。
有马蹄声沉沉,混着雨间泥土芳香和庙火香气而来,楚府门口的侍卫还不见人,只觉着一阵风钻过,再一眨眼,那穿着一身素白单衣的少年琴师阿苍已经远远地站在了街口的牌坊下。
阿苍手中的琵琶还握着,他轻喘着气,眉眼全是掩盖不住的笑,期盼地看向拐角。
马声近,楚盈的气息飘进他敏锐的鼻尖,正欲开口唤人,下一刻,阿苍的笑却猛地僵在脸上。
“刘二公子,我到啦。”楚盈坐在马背上,单手撑伞,笑意盈盈地侧眼看旁边同样骑着马的人,“此番,多谢。”
刘子深笑得格外温柔,分明和那日及笄礼上判若两人,轻声回道:“楚小姐哪里的话,是在下要多谢小姐愿意……”
话未说完,他先楚盈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阿苍,声音低了下去:“楚家的琴师倒真是忠诚不二,不过楚小姐,既然你的家人来接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楚盈“哎”了一声,挡住刘子深的马,“请留步。”
她似乎有些犹豫,扭头看了阿苍一眼,见少年的脸在晦暗的雨色中更苍白了几分,下意识叹了口气,又朝刘子深道:“既后面咱们之间有安排,今日若是刘公子不急着回去,楚盈还想请你到府上做做客。”
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彻底将阿苍的脸遮进雨幕之中,楚盈在恍惚中好像看见他笑了一下,但或许只是看走眼,再一定神,阿苍分明还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到现在也没开口讲过话。
“雨大了,正好到楚府避避雨。”见刘子深没有拒绝,楚盈抻了抻缰绳。
经过阿苍身边时,还是没忍住,伞往他头顶上移了移,率先喊人:“阿苍。”
阿苍脸上又添了笑,他没有握着琵琶的另一手下意识抬起,按了按心口处。
他明明没有心跳,可这撕扯着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又像是从心口处蔓延向四肢,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皮肉。
阿苍不懂。
他只知道,本以为学着人生活了那么久,那些属于兽才会有的本能也会跟着退化,却没想到,在看见楚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狐狸的领地意识又会疯狂的压制不住,不想楚盈和除了他以外的人太靠近,也不想她对其他的男人温柔细语,还笑得那般好看。
杂念比雨声还要嘈杂,阿苍还尚未将心整理明白,楚盈便已先唤醒了他:“快回去吧,淋了雨,琵琶容易坏了,人也是要生病的。”
阿苍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退至一旁,让楚盈和刘子深先走。
刘子深有些不解,踏进楚府时还在问楚盈:“你们家的奴仆都如此不守规矩么?”
楚盈摇摇头,侧身看了阿苍一眼,“他不是奴仆。”
隔了十步之距,阿苍就这么一直跟在他俩身后,直到楚都护满脸焦急地走了出来。
“快,先带小姐回去换身干衣,再吩咐后厨煮点暖身茶。”楚都护四下看了看楚盈,见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这才松了口气,“这几日山里雨下得大,可有不适?”
楚盈抱住楚都护的手臂,笑道:“我们带了伞,没有淋到雨,在观音庙时也一切安好,爹放心吧。”
楚都护淡淡地看了刘子深一眼,问:“刘二公子……”
“楚大人。”刘子深朝楚都护作揖,神情不似笈宴那般傲慢,多了几分恭敬,“今日前来叨扰,其实是为表感谢。”
楚都护问询的话一顿,转了话口:“此话怎讲?”
楚盈此番为亡母祈福的观音庙在城外的山林内,半崖之间,按规矩,家里的侍卫只能送她至山口,后会有庙内的尼姑在山间接应。
正逢下雨,山间泥路湿滑,不宜骑马,楚盈便牵着马,另一手撑伞慢慢往山上走去。
到山间供歇脚的凉亭间时,雨势渐大,楚盈想了想,最后还是拴了马到亭间避雨。正欲拿出帕布擦拭手上的水渍时,忽然起了大风,一不留神,帕布便被风从手上吹落。
那块帕布是楚盈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从楚盈还是婴孩时期便一直用至今,她顿时慌了神,顾不得躲雨,连忙追着风跑,就快到一旁的悬崖边时,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接住了她的手帕。
“哎!”
没等楚盈开口,那人却脚底打滑,手里攥着帕布差一点跌下峭崖。
此山虽不高,可这要掉下去,定然是要没命的。
楚盈来不及多想,忙伸手拉住那人的袖口,好在此人虽不懂武功,可力道还不错,借着楚盈的掌力,另一手刚好撑住了崖口处的一块石头。
楚都护眉头紧皱,问:“是刘家二公子?”
“也算是有惊无险了。”刘子深闻言扶额,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有些惊魂未定,“我当时也是心绪不佳,看见楚小姐一脸着急在追那块帕布,下意识便跟着去抓,幸得小姐出手相救。”
“后来也听楚小姐说这块帕布十分重要,也算是万幸,人和东西都没事。”
那日及笄礼上,楚盈同刘子深半句话未讲,经此一回倒是有些一见如故,楚盈得知他春闱落榜,伤神苦恼间才到山里宽慰心境,这才碰巧遇到了过路的她,救下了她视之如命的手帕。
后刘子深又在山下随侍卫们等了楚盈三日,一直到今日送她归家。
“竟是如此缘故。”楚都护听完点点头,将暖身茶亲手递到刘子深手上,“咱们两家也算是相识已久,刘二公子,替我向你父亲问声好。”
天色渐晚,楚都护又亲自将刘子深送到门口,一转身见自家女儿眼里有几分不舍,看着刘子深的背影娇憨得有些可爱。
“喜欢?”楚都护问。
楚盈这才回神,咬了咬唇,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楚都护暗自叹了口气。
最开始他替楚盈择好的郎君,是刘家的大公子刘子书。
比起这位二公子,比刘大公子的名声在齐州是极好的,最重要的是,他无意入仕途,一心跟着父亲学经商之道,为人处事进退有礼,谁知——
“好在他春闱落榜。”楚都护道,“盈盈,爹爹是真的不想你嫁给官朝之人。”
“我之前也听他父亲说,此番若是不中,便回家跟大哥学做生意,只不过,这刘二公子看着虽也不错,可终究不如大公子呐。”
楚盈笑了笑,搀着楚都护回府,“我知父亲对如今的朝堂有所失望,但无论为官为商,重要的还是为人。”
“女儿倒是觉得,刘子深更好些。”
走到院内,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却没看见阿苍,语气也有些低落下去:“大公子锋芒太盛,我不喜欢,我楚盈要嫁之人,且不管才能、钱财几何,首先一定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又不能太显眼,容易遭祸事,你说对吗,阿爹?”
楚都护认可地点头,感慨道:“那便再相处看看,如若双方都有情有心,那三年之约……”
楚盈抬手掬起檐下的一滴雨,抬头时看见了站在对面的阿苍。
少年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异色的眼瞳隔着雨帘,却莫名流露出一股哀伤的、温柔的神情。
楚盈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不知何处有人在吹箫,箫声瑟瑟,雨声喑喑,她在恍惚中看见阿苍抱着琵琶,慢慢地晃动袖口,那道除不去的血红伤疤衬着琵琶的淡,他抚摸着琴颈上凹凸不平的刻画,垂下了眼眸。
周四后恢复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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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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