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火龙机缘后,便来到了极南之地——水龙的蛰伏之处。
水龙起于潜渊,显于大泽,此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无论盘龙尊者如何诱衅,皆无对抗之意,只贞静浮于水面,灵流不纳,龙躯不长。
又静候了些时分,水龙自渊中升起,徘徊于大泽,形成漩涡,将四面八方的灵流吸纳入腹,但只见其吞,却不见其胀。
就在众人无望之际,水龙倏忽以百倍之势膨大,顷刻长成了连天接地的巨大龙躯,且来势汹汹,仿佛要将众人碎尸万段。众人急退,它急追,退无可退之时,盘龙尊者一声暴喝,使出缚龙术,将它困于原地。
“机不可失,土金队速去速回!”
以风无碍在内的三百多名弟子,迅速进入长老们撕开的灵流通道,争分夺秒向水龙飞去。
同一时间,西边两条通天巨龙赶来,电光石火之际缠上水龙,三条硕大的龙躯扭绞在一起,数十万,数百万,数千万的土系、火系、水系灵流相撞,将灵流通道搅得稀碎,将维持通道的长老甩出千里之外,将通道内来不及逃避的弟子撕成碎片。
“危险!”
风无碍回头见身后通道顷刻瓦解,拼全身之灵力于脚下,攥着叶观夏向水龙的腹中一头扎去,抢先在被撕碎前,撞入水龙腹中。
入了龙腹,如入无底深渊,两人直坠而下,立刻被七八股灵流冲散,待到落地,风无碍已失去了叶观夏的踪迹。
“观夏!”她爬起来呼喊。
“别喊了,都冲散了,先找路出去吧。”黑暗中有人回应。
随即黑暗中亮起一点荧火,聚过来十多名不同门派的弟子,朔阳派除了风无碍,柳澹竟也在其中。
“我乃无极宫医宗弟子夏遇安,此地一片漆黑,安危难辨,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寻破解之法,否则以外边的处境,不知何时才有人搭救。”夏遇安捏着火折子高声道,他声音清越,似有抚慰人心之力。
众人称是,便跟在夏遇安身后行走。黑暗中,除了死寂般的安静,再也寻不到其它任何物件,一行人在七拧八拐的甬道中呼喊,耳中所听皆是自己的回声。
“恐怕我等是落入无相境内了,我听闻万象与无相,本是一体之两面,万象主阳,无相主阴,阳者通生门,阴者为死地。”夏遇安忽而停步道,“要想出去,我等须先寻着通往万象境之路。”
“那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有千门教弟子快人快语问道。
“唔……”夏遇安沉吟片刻,“可惜我也知之甚少,不懂这无相与万象的玄机,不过,曾听闻上古有神栖珠,乃神之息所化,蕴五行生机,藏天地万象,也不知此万象是否通彼万象,若有神栖珠,或可破解无相之境。”
听他提及神栖珠,风无碍的脸瞬间就阴了下来。自她再世为人,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害人不浅的神栖珠,丢弃在了艽疆的山林中,如今这人提及,是巧合还是蓄意?幸好周遭漆黑一片,旁人莫说脸色,连长相都无法看清。
“兄台说笑了,那神栖珠何等宝物,岂是寻常人所有?”黑暗中有人自嘲。
夏遇安点头,转瞬又道:“我看也未必,据说神栖珠在三年前,遗失在了艽疆大陆的丛林内,或许被某个有缘人拾到也不足为奇。”
“此刻我真愿自己便是那有缘人。”黑暗中又有人憾道。
这几人围绕着神栖珠有来有回,风无碍只隐在暗处一声不吭。
“抱歉,是我异想天开了。”夏遇安干笑一声,“与其冀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栖珠,咱们还是多走两步,碰碰运气吧。”说着,又捏出一只新的火折子,继续前方带路,众人便也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兜兜转转。
才走出不远,死寂中响起柳澹清雅之音:“此方向甚好,吾走之。”
“哎,你别乱走——”有人开口,却并未拦得住柳澹,他自顾自离队而去。
众人担忧,便也只好勉强跟上,九曲十八弯后,眼前逐渐明亮,脚下道路开阔,再走出半里,竟被柳澹带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
头顶是流光溢彩的夜空,脚下是黑色的巨石,半空中是漫天飞舞的夜光蝴蝶。
“哇啊,真好看!”有人惊叹。
“哇啊,真好看!”不远处也传来同样的惊叹,竟是在水龙腹中走散的其他玄门弟子。
不一会儿,大部分被灵流冲散的玄门弟子,都找到了这里。劫后余生的喜悦,使他们与伙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相互述说着其间的经历。
起先,半空中只有数十只夜光蝴蝶,在漫无边际地飞着,随着聚首的玄门弟子增多,夜光蝴蝶也在增多,不一会儿,便有成千上万的夜光蝴蝶在翩翩飞舞。
此情此景,虽光怪陆离,却美不胜收,众人皆停下举动观赏。
这些夜光蝴蝶也不怕人,它们围绕着人群高高低低,左左右右徘徊,有些爱美的女弟子,甚至向它们伸出纤纤玉指。很快便有大胆的夜光蝴蝶停驻在上面,继而又有更多停驻在发髻上、衣衫上,更有的直冲心口而来,忽地没入人体,把人吓出了惊叫。
“啊——”一声刚出,数不清的夜光蝴蝶似有灵智,如潮水般向玄门弟子的心口扑去,哗啦啦地涌进人的躯体里。
“这是什么东西?!”他们惊叫,拍打着心口,但又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用神识去内视,也找不到任何异状。
“或许是一些无害的生灵吧?”他们只能如此安慰自己,毕竟每个人身体发肤都完好无损,心脉筋骨也一如往常。
只是为何每个人的身后,都多了一串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慌乱回身,对着同样的面孔目瞪口呆。
“你谁啊?!”
对面一言不发。
“胆敢学你爷爷的样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相同的面孔邪魅一笑,又有数只蝴蝶,直冲本体心口而去,这下总算看清了,夜光蝴蝶从心口而入,自后背而出,落地成人。
“呜哇啊啊啊……”
人群里忽然暴出一声哀嚎,紧接着又传来几处狂笑,然后是怒骂、惊骇之声不绝于耳。素来规行矩步、超然脱俗的玄门修士,现下竟旁若无人地又唱又跳,又哭又笑,甚至还当众念起了淫诗艳词,真是叫人耳不堪闻,目不忍视。
随着夜光蝴蝶穿心而过、落地成人越多,场内众人的情感便越外放,行为举止便越放浪。流光溢彩的夜幕下,一片死寂的黑暗大地上,本体有多癫狂,复制体便有多冷静,他们沉默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哈哈哈……师父你不知道吧?师弟已经死了!就在刚刚,死在了灵流里,被分成了几十段,尸身都不知道被巨龙甩到哪里去了,哈哈哈哈……你老人家不是说他最有出息么?你不是要把传承给他么?可是他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手脚健全,识海完好,假以时日我就能轻松超过他!那时,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是你,眼瞎心盲,选错了继承人!哈哈哈哈……”
这是嫉恨之喜。
“师姐,你为什么不救我?通道毁时,分明是我离你最近,而你却偏偏去拉最远的师兄,为什么?你不是说我像你的阿弟吗?你不是说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吗?!原来这些都是你骗我的!那你就跟师兄一起去死吧!死了好啊,哈哈哈……死了就不会再骗我了!呜哇啊……”
这是怒极生乐。
“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事,那你们便去替代我吧,替代我回到那个昏淫的地方,替代我去伺候那个老女人吧!我真的受够了,我听见她的声音就想吐,看见她的样子就想死,可是……阿姐在她手里,我不能丢下阿姐不管,我不能……”
这是憎惧交织。
每一种被隐藏在心底、被压抑在心头,最不为人知的情感,此刻喷薄而出,当中的爱恨以十倍、百倍、千倍的速度放大,灼烧着人的五感,心魂……
风无碍也不能幸免于其中。
她仿佛又回到了,面具人屠杀献羊村的那一日,残躯断肢堆积如山,血浆脑髓汇流成河,虔诚的修善祠堂,成为了横尸之地,祥和的奉善之村被付之一炬。
最后他们还要说,那些无辜的人本就该死,而且,是她风无碍造的孽!
“哈哈哈哈……有谁生下来就该死?”
“哈哈哈哈……我风无碍长于善道之村,熟习“善字诀”,勤修“日行一善”,何罪之有!?”
“不不不不……我是有罪的,因我不察,不辨,不明,才招致祸端,不但害己,更害人!”
“是,是我的错,是我的罪!我满手的鲜血,满身的罪孽……本就不配活,本就不配再活一次!”
墨色的火焰在风无碍的眼中跳动,她缓缓抽出了背后的铁剑,脸上浮起狞笑。
“那便去死吧!死了就不会连累旁人了,死了就洗清罪孽了!”
她举起剑,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将眼前的自己杀死……杀死一个还不够,还有许多风无碍留存于世,只要有她的存在,便会为献羊村带来不幸!
“那就都死!”
风无碍手中的剑不停,呆若木鸡的复制体哗哗倒地,血浆飞溅,喷了她一头一脸。
“不对……不对!阿姆之死非我所愿,灭村之灾非我所求,我不过是人在棋局,命不由己……”风无碍忽而有所幡悟,眼中墨焰渐熄,她停下动作,举目四顾。
癫狂的本体,如群魔乱舞;
木然的复制体,多如牛毛。
即便如此,空中徘徊的夜光蝴蝶未见减少,它们飘飘忽忽向某处涌去,疾风骤雨扑向少年的心口,又哗啦啦地掉落一地,夜光翅膀像枯叶般,堆积在少年的脚边。
少年不明所以,发出一声痴笑。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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