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月晟听到有人叫他,对方应该叫了很多次,但他现在犹如溺在深水,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模糊又清晰。
他尝试睁眼,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气若游丝随时就要昏迷。紧接着,他嗅到了熟悉的槐花香。月晟心下一安,应该是花晢找到他了。耳鸣声逐渐褪去,月晟瞬间脱力,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就这样伴着一阵阵酸痛昏沉了过去。
最近月晟一睡觉就会做梦,整宿整宿地做,早上醒来的时候会觉得脑袋很沉,完全思考不了事情。这次也不例外,一失去意识后,就立刻坠入了梦境——
梦里下着雪。
他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口中喘着粗气,膝盖一阵疼痛,应该是刚刚被树根绊倒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上面破了皮,血和泥土黏在皮肤上。应该是满身伤口的缘故,做的梦也是浑身上下疼痛不已。
“你确定还要去?”有男人笑着的声音传来,他转头望去,身侧空无一人。
月晟迅速扫了一眼周边,入眼皆是梅树。他立刻蹬钻进林子,不停地绕着树干改变位置,像是要甩掉那个烦人的声音。突然,身前一簇绚烂的烟花炸开在阴沉的空中,白天看不清楚烟花,但这突然发出的巨响着实吓人。他脚下没停,腿部施力,一个纵起双手紧握梅枝,借着惯力穿梭在林中。梅林边缘越来越近,他却脚下一拐,抓着离边缘最近的树干向上爬,蹲停在那棵树上,压低身子,向外面看去。
“你可以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回他分辨清楚了,转头望去,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悠闲靠在树上,面容看不真切,“但你控制得了自己吗?你明明就想——”
“闭嘴!”月晟吼道,从树上跳了下去,因为恼怒没调整好身子,一下崴了脚,倔强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前走。
男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朋友就是容易不死心呀。”接着前跨两步,一个揽腰就将他扛在肩上。
月晟气极,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男人被嚷烦了,额头青筋直冒,把他往地上随手一扔:“那你亲自去看,死了那条心好了。”
月晟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回身歪歪扭扭地走向男人,冲着他就是一记猛踢。男人冷脸躲过,月晟踢上了树干,青着的梅果受不住重击接连掉落。他沉默地看着梅果,一脚碾上,汁水烂了一地。方才不觉,此刻停下才,腿上伤口带来的疼痛才逐渐清晰起来,脖颈处似有似无地亮起纹路,悄然发烫。此刻盛夏,可暖风刮过,还是入骨得冷,他抖了抖。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这么执着?”男人觉得有趣,“你还能清明几日呢。”
月晟抿嘴怒视着他:“我会杀掉你。”
“哦。”男人没放心上,上前两步又将他拽起来扛在肩上,抬手掐了个隐匿决,“那我等着。”
男人肩膀瘦如柴骨,月晟被硌得一阵反胃,挣扎都忘了,差点在他身上吐起来。
“到了。”男人将他丢在脚下,随后在他颈间触了一下,那若隐若现的紫色纹路随之消散,“记得时间。”
月晟懒得理他,估摸着时间,脚一着地转身就往前殿跑。方才一顿折腾,鞋不知道去哪了,林子里枯草茂盛,脚上瞬间被拉了诸多细小伤口。府内张灯结彩,红色花球随处可见,蜿蜒红毯从最大的宫殿门口直铺至门口,侍卫行色匆匆忙碌打点。抬头一看,一个巨大的花纹赫然立在殿头,是花家。梦中的月晟愣了下,他从未去过花家,竟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没见过的地方,还如此真实。
盯准侍卫转身瞬间,月晟转至长亭柱后,喜庆的挂饰将他挡了个严实。临到殿前,月晟突然感到头皮上有东西,一碰才发现不知何时沾了几根折断的树枝,遂胡乱搓着□□枯树皮刮破了的手掌,慌乱地整理着乱掉的发冠和泥泞外衣,如此狼狈,眼眸却清亮。待整装好,他小心朝外看去,抽着间隙贴边绕到主殿门外。
冬日萧条,花府却因梅树遍地和喜庆婚事热闹如夏。人群皆是道贺连连,他却只能下半身浸在水里,藏在正殿外的拱桥下。河水冰冷,他打了个抖,但伤口在水中泡过,竟没那么疼了。他缩在阴影里听着桥上热闹非凡,这里隐约能看到正殿门口,那里人来人往,他就这么失神地望着。
忽地,一位红衣男子从殿内走出,月晟心中噔地一声,迅速朝阴影内缩了缩。他手扒着桥底石头,背贴着阴冷墙瓦,再也不敢朝那边看,只是垂下眼帘,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一眼。那人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身型高挑,白发翩翩,身侧都是前来道贺的人,他却只是淡淡受之,望着远处,像在等什么人。
这雪下得越来越大,桥下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溪水将脚冻得没有知觉,他蹲下蜷缩起来得以让体温留得更久。
“花儿哥哥!”轻灵的声音响起,另一个红色的身影踩过桥面奔向正殿。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又是一阵脚步,跟随的侍卫慌慌张张,“庆典还未开始,您不能和公子见面!”
“我就要见花儿哥哥,现在和几个时辰后又没有区别!”
“公子,这……”
“无妨,由着她吧。”
月晟垂下眼帘,握着石头的手紧了紧。是花晢。
“真是郎才女貌!怪不得夫人这几个月春光满面,连训人的次数都少了!”桥面上停留了两个花侍,一边清扫落雪一边聊天。
“就是就是!小姐知书达理,又精通药理,夫人欣喜得很!”
“嘘——!侍卫长来了!”两个花侍立刻分开,认真扫起雪,待侍卫长离开才凑回一起,“唉快别说了好好扫地吧!今天是花府大喜的日子,肯定要忙到很晚。”
“好好好,知道啦,我今天一定要抢到喜饼——”
两人渐渐走远,很快就听不到了。
风寒彻骨,月晟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几丝波纹。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悲伤如潮水将自己淹没,心跳得迟缓。他在难过,因为今日的喜事。
他就这样在桥下躲到主殿大门关闭,到殿内庆典音乐奏响,到闷沉得音乐和欢笑声被大门隔绝。
他冷着脸地在欢庆的笑语声中朝花府大门走去。离开不比来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正殿庆贺,不必东躲西藏。他伸手爬上外墙,跳的时候已经麻木的脚没有撑住,直接摔了下来。情急之下他用手护着脑袋,双臂被树枝划开了巨大的口子,本来浑身伤口都没觉得一丝疼痛,这次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他十指深深地没入发丝中,沉默地落着泪,接着一把拔起地上死了还刮人的枯草扔在一边,撑起身子一路跛着跑下山。
下了雪,天黑得更快了。他没能跑到山脚,只跑了几步就又被绊倒在地,趴在泥地上呜咽。睡梦中的月晟不太清楚自己具体为何在哭,只知道与花晢有关。这种复杂的情绪直接冲上心头,撞得他心脏一缩,竟真觉得是自己在哭。他将脸埋在手里,泪水从指缝中滴落,滴在脚上,泪水夹杂着血液流到地上。伤口太疼了,疼得他止不住地颤抖,他胡乱用手在身上摸索着,想找到最疼的那块将口袋里的药粉撒上去止疼,但摸了半天也没能摸到,不停眨眼让泪水滚落,这样眼前才能看清。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胡乱抓了一会儿,最后他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双手颤抖地攥在左胸前,狠狠地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整个身子向前倒去,额头和双膝顶在地面上撑着身体,张着嘴发出一阵阵低沉的怒吼。
男人靠着墙看落雪,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听到声音,他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这儿虽说不至于被里面的人听到,但山外巡逻的侍卫很可能会转过来,于是一手攥起他两个手腕,拽着就往回走。手腕被攥得生疼,月晟哭得更厉害了。
梦外。
月晟此时侧躺蜷缩在床的一角,浑身上下缠了好多止血带。他眉头紧锁,呼吸急促,一动就往外渗血,白色的布上好像染了暗红和深红两种花色。他的情绪受极了梦的影响,压抑的痛苦让他他脑海中不停地循环着这个梦无法自拔。
门被推开,花晢听到了动静上来查看月晟的情况。他刚从鬼门关把月晟捡回来,看到那条巷子的时以为来晚了,好在人还有微弱的脉搏。
“怎么了?”花晢单手关上门放下手里的食盘,快步走到床边,看着新红的纱布皱了下眉,“怎么又出血了。”
“呜……”就在花晢离他还有半米的时候,月晟突然半睁眼地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花晢看着他缠满止血带的手腕皱起眉,“别动,你——”
月晟明明睁着眼却神色迷离,好像还在梦中,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看着那双淡得不能再淡的眼瞳,不顾全身刺痛地将他拉近。
花晢被他拽了下来,怕碰到伤口,只能双手撑在床边。本想抽身走开,但看到他在哭的一瞬间还是愣住了。
月晟的右手掌被纱布包得弯曲不了,只能僵硬地搭在花晢颈边,他的眼睫轻颤,呜咽着,连带着身子都开始抖了,就在花晢还是绝对把他拉开时,他突然张口:“花晢……”
“为什么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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