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初夏,今日却是阴雨连绵,从鬼界一直下到人间。二人离开鬼界终于落地,不少跟着来的魔物在气恼地抓挠无形的结界。
月晟下剑便急切道:“花晢,堕魔潮半日便成,此事已迫在眉睫,需立刻召集四家!”
“绪月呢?此时由他去办最妥。”
“风誉笙……誉笙他当真已然化魔?”
“还有凌风,凌风怎么样了?”
他一股脑地问,眼中尽是担忧,眉峰紧蹙:“人间怕是有场浩劫。”
剑上有灵力挡雨,此刻才感受到雨的浩大。花晢召出红伞,手抚上他脸颊,抹去滑落的雨水,身子朝他那边凑了凑:“离近点,雨太大了。”
月晟一愣,剩下的问题瞬间卡在喉咙里,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花晢,你,你先回答我。”
“我爱你。”
“什……”月晟石化,“不是这个问题……不,我没问这个问题。”
花晢一笑,自然地牵起他手:“跟我来。”
一路沉默。月晟听着雨声,明明静谧祥和,嘴却越抿越紧。等到花晢带他悠然逛完集市后,他忍无可忍,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继续走了。
“怎么?”花晢回身,将伞举到他头顶,“今日雨大,商贩也少,待下次——”
“你到底在干什么?”月晟蹙眉,“花晢,你到底在干什么?”
“堕魔将近,人间将亡,人皇已死,四家已乱,”他声音开始发颤,似是被冷雨激的,“少主,你在做什么啊……”
花晢沉默半晌,复淡淡开口:“半日之期,无人能拦。堕魔之乱,已然注定。”
“轰隆——”
雨下得更大了。路上行人匆匆,有伞也不愿停留,雨水四溅,打湿了鞋衣。
“皇都乱作一团,风家之子魔纹显露,内忧外患,无可解。”花晢坦然道。
“……”月晟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千年前站在雪地上,无喜,无悲,无怒,无心的花晢,终是轻叹口气:“罢了,我去趟皇都,你……在月家等我吧。”
月晟转身闯入雨中,取了匹驿站灵马冲着传送阵飞驰而去。
花晢撑着伞看着逐渐远去的灵马。应当撑起人界的花少主早在千年之前就死了,现在的,只是花晢。他不在乎一切,要说为什么还留存于世,只因一人。
“哎呀,小朋友不听话呢。”一个声音传来,熟悉非常。
花晢未答应,抬脚向前行去。
“你也和小时候一样,除了他谁都不理呀。”墨海咧着嘴乐,直往伞下蹭,“唉,雨太大了,给我也打打呀!”
花晢冷眼相对,眉宇间写着一个大大的“滚”字。
“好人没好报呐,我可是你爹的好友!”墨海乐津津,“世上怎会有我俩一般志趣相投之人?少一人,人魔无界都成不了,成不了呐!”
“唉,真没意思,像和个雕塑说话。”墨海自讨没趣。
“其余鬼王都同你一样聒噪么。”花晢转头看着这个满头绿光的男人。
“真是偏见。”墨海指指点点,“还有,鬼界只有我一个鬼王,其余都只是封地小王罢了。”
“要不是我捡走你爹,你现在就没爹喽——”墨海笑嘻嘻地凑近,被花晢一扇挡下:“离我远点。”
“唉我说,”墨海也不气恼,反而兴致勃勃起来,“你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只有那小子近过你身呀?方才你还主动凑上去,是不是喜欢——”
花晢抬手掐了个噤声决。
苍云1301年夏,皇都。
“罪人月晟,叩见众家。”月晟拖着被浸湿的外衣在殿内跪地。
“你还有脸来!”
案面巨响,众家皆是满目怒视,共视月、花、风三家为叛党。月家之子月晟堕魔潜逃,月家主、绪月等人皆被囚于牢中用刑问话。花少主弃天下于不顾视为同罪,但尚未被俘获。风家之子是魔物,风家主一叶障目,同锁于镇魔塔下,明日问斩。
鸢……不,现在该叫她雪瑾,身着华服坐在中央,自从人皇昏迷后,她便靠着玉玺主掌大权。至于人皇为何昏迷,估计与她脱不了干系。
“月少主,你好大的胆子,身为四大家之子,竟与魔物勾结,致王上昏迷至今!”大臣振声,“当立刻问斩!”
“臣也觉得——”
“阿公所言极是。”雪瑾笑笑,“不过现下皇家骑兵都在奋力抓捕花少主,不如就压入镇魔塔,明日与风家一同问斩吧。”
“这……”大臣几人相望,看了眼雪瑾手中把玩的玉玺,挤了个笑容,“那就按您的意思办。”
殿外一闪,接着震雷轰鸣。
月晟身缚锁魔链,被侍卫引着朝塔走去。锁魔塔位于宫廷地牢最底,四处以灵石镇角,有进无回。他沉默地走着,再等一个人。
“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来押。”地牢门口一个声音响起,正是雪瑾。
“是。”侍卫只认玉玺,抱拳离去。
雪瑾拎着锁链,牵着月晟朝昏暗牢内走去。牢中本就阴湿,今日雨急,空气更是裹着潮。
待四下无人,雪瑾才转过身,眼中噙着笑:“许久不见了,小月儿。”
“堕魔潮半日便会袭来,”月晟开口,“皇家应早做好准备。”
雪瑾理了理发尾:“唔……是呢。”
月晟沉默半晌:“你早就知晓。”
“不然呢。”雪瑾走进一步,抬手点了他眉心,“我能让你们明日问斩?”
“……”月晟抿紧嘴,艰涩道,“花家主身在鬼界,断不能布下如此之多的阵眼,人间定然有帮手。”
你是吗?其实他想问的是这句。
雪瑾望着他没说话。
“花家主曾为保人间战死,你曾为杀花家不惜引魔,”月晟回望,“现在的他想要合并人魔,而你助他。”
“人总会变的。”雪瑾轻眨双目,“只要目的一样,再激烈的宿敌也能成为坚实的同伴,待共同目的完成再解决他也不迟。”
“上一世我想报仇,却让你死了。”见他不语,雪瑾继续道,“这一世,我不会重蹈覆辙。”
“不该是这样。”月晟摇头,“我既已有魔核,死去才是宿命。”
“为何要换核?”提起此事,雪瑾蹙眉追问,发上金饰叮当作响,“花家主说,是你自愿的。”
他确实是自愿,不过那时只是等待死亡的路上顺道救一人罢了,于是道:“嗯。”
雪瑾的脸色彻底冷下:“月儿,总与我作对呢。”
月晟不知该说什么。放魔入人间这种荒唐的事,花晢他尚可揪着领子骂,对这个姐姐只觉得无力。
“罢了,你就在这好好关半日吧。”她拂袖转身,“跟我来。”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月晟已在旋转的阶梯中迷失方向,身处一片黑暗,只有头顶冷光倾泻,犹如洞顶弱光。月家主和绪月所处之处位于倒数第三层,家主被关于牢中,绪月在刑室中。
“绪月!”月晟冲向室中垂头的人影,心中咯噔一声。他浑身衣物破烂,发丝粘着血贴在脸上,浑然不像记忆之中的模样。雪瑾手掌玉玺,若她有意,绪月绝不会到此地步……是因为他是花家的人,所以袖手旁观,让那些昏了头的大臣判他如此?
绪月感到有人来,在一片混沌中尝试眨了下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月……”
“是我。”月晟忙应,对上他的失焦双目脑中嗡地一声,这个核的眼睛也看不到了,“……别说话了。”
“叙旧就到这吧,时间不早了。”雪瑾打断,“月家主身份特殊,问询结束前外人不能探望,就让我代你去吧。”
月晟准备起身,绪月立刻颤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月晟忙捏了下他垂在身侧的手让他安心。虽然到现在为止并未想到任何离开这里的办法,但进来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要先找到风誉笙,确认他的状态再做打算。如若花家主只是夸大其词,誉笙并未成魔,他就立刻自曝魔核结束这一切;如若是真的,他必须要去雪家见一趟雪姨。来皇都的路上,他拆了翼给他的那封信,没想到居然是月夫人的回信。若不是这封信,他早就忘了在花夫人那时,托琼给月夫人寄的这信了。那时他只是暗暗觉得月夫人口中的“她”说不定是个重要的人,想拜托月夫人告诉他,若还在世,说不定能去那边问问自己的身世。现在身世已明了,但这封信还是如此重要。
「她名为青霞,几百年来与我相互帮衬,不时会与夫君一道前来看我。」
「看到这封信前几个时辰,青霞还在我这沏茶下棋,和我说若你问关于她的事,写好信交给翼,待时机成熟,翼会将信转交给你。」
「青霞入鬼界与鬼王做了交易,以自己灵脉为引,为鸢重塑灵核血肉。好景不长,她带着女婴之身的鸢回到人间,没多久女婴便死了,人间茶馆所传雪青霞丧女之事便是如此。」
「青霞愤怒地一路杀到鬼界质问,连伪装都没用上。鬼王说,鸢魂魄缺失,灵力根本无法填补,只有用禁术——也就是魔力方可勉强撑住,为此,鸢不可离开鬼界半步,或者,干脆为她注上魔脉。」
「青霞最终还是点了头。但她深知鬼王——鸢这个师傅的野心与可怕,面上应下,一直在想办法制衡鬼王,常游走于人鬼两界。人间的事情你定然知晓,我便多说说鬼界。」
「机缘巧合下,她在鬼界遇见了濒死的异阁少主,靠着自己记忆的天赋,照着从鸢那看来的医术救活了她,并起名为翼,如女儿般对待。」
「很快,鸢的肉身铸成,她从炼狱中抱起这个女婴时,用灵力封了她的记忆。同时被抱回去的,还有一个男婴,至于是怎么来的,青霞未与我说过,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一切都在钢丝上行得小心安稳,可终究还是落了悬崖。雪瑾到了皇家后,记忆不知怎的恢复了,青霞猜,皇家应该有鬼王的人。」
「一夜之间,鸢恢复记忆,“器”被毁,人皇陷入昏迷,一切看起来都要完了。」
「好在千年时间已足够长,青霞找到了第二个办法。」
「月晟,雪青霞届时恐难出雪府半步,请务必找到机会,与她碰面。」
月晟抬眸看向眼前的鸢,她尚且不知自己魂魄已损,大约一半都是用魔力勉强维持,用魔力观来,恐再过半年,便会彻底变为没有任何思想的低等嗜血魔物。
如此结局,青霞定然知晓,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尽一切办法代价复活了他,为她抹去一切仇恨过往,愿她能安然无恙过过一生,即使最后一刻要亲手杀掉这个变为魔物的躯壳。
自己该侥幸拥有的是魔核吗?如此才能只用花晢灵脉便塑出肉身。月晟垂下眼帘。
花晢不想自己想起前世,本是与青霞一样的愿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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