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高考结束,重担全部抛于脑后,花缀首先想到的计划就是买车票,去找江寻芳。她们已经许久未见,一整个学期,三个多月,整整一百天,或许零几小时几分钟,花缀无心细算,直奔家中保险柜。
——高考倒计时在黑板上刚刚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的时候,花缀尚且能如约,在上课走神时把江寻芳挤出脑袋,掐着指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花缀几乎是颤抖着取出手机,妈妈笑她像捧着录取通知书,爸爸打趣说录取通知书都不比手机让她魂牵梦萦。
——那是倒计时第97天,花缀想江寻芳想得快发疯,明明只过了三天,明明前天还可以克制着不去想她。花缀主动把手机上缴,亲自放进保险柜,在父母的注视下交出钥匙。
花缀紧紧压着手机开关键,屏幕骤然亮起,彗星拖尾一样的白亮,几乎晃疼了眼。
——倒计时第31天,花缀痛哭了一场,怀疑她所想的不联系、各自努力只是自我感动。她怎知道江寻芳在大学里做什么、玩什么,她见不到江寻芳,一切无从保证。
花缀输入密码,江寻芳的生日,她记得清清楚楚,却按差了好几次。
——倒计时第12天,花缀已经很久不去想江寻芳了,久到在蝉鸣和树荫下走过,也不会想起买一杯加冰的柠檬红茶,更不会想起两个人曾一起在树荫下喝茶。花缀的每一步路都计算着时间,路边躺着晒肚皮的猫也不能让她停步,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无暇去想其他。
盛夏煎熬,花缀的心中只有倒计时。
倒计时的尽头是自由,是理想,是幻化出无数美好的未来,和不敢看清楚的在未来等着她的那个人——江寻芳。
*
——6月9日,晴,闷热,但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芳,江寻芳,江寻芳,江寻芳。好想见到她。
写了三次的名字,每一次字迹都不同,最后一笔收尾,纸上晕开一滴泪,而后再也止不住,花缀无声落泪,拼命压抑着嘴角眉头,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凄惨。
邻座的女人一直低头看手机,大概看累了眼睛,想看看窗外景色,却看到身边的小姑娘哭得惨兮兮,整张脸都拧成一团。女人递了张纸给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花缀接了纸,擦擦眼泪,说:“我没事。”
女人拧开花缀手里的水,递给她:“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刚高考完,终于可以出来玩,太高兴了。”花缀急忙解释。
女人轻轻笑了,从黑色月牙形状的小皮包里拿出两块柠檬味的糖,自己吃一颗,给花缀一颗,说:“祝贺你。”
花缀说:“谢谢。”
她记得江寻芳爱吃柠檬味。
*
从高铁站出来后,花缀按照江寻芳给的地址,打车到江寻芳家。车内开着空调,与外界热气隔绝,可花缀的心好热,热到心跳比平常快许多,额头蒸出汗,两眼也昏昏,手里一直捏着的糖也快化掉了。
车还没停稳,花缀已经解开安全带,幸亏理智尚存,等车定下才飞出去,扑到江寻芳眼前。司机师傅把行李箱拖出来,好奇地望一眼,不知所以,转头开车离开。
花缀只停在江寻芳眼前,手足无措,不敢拥抱。她忽然失了勇气,只对着江寻芳腼腆地笑。分明两个人相识三年,此刻竟像初见。
花缀细细看江寻芳,头发变长了,挽在脑后,几缕头发垂在耳边,也不用夹子夹上,随意地散着,像湖边的柳枝、花底的萼,是漂亮的点缀。眼底有微微的青色,不仅脸色泛白,皮肤也白得反光,一定又是宅在家里许久不出门还熬夜。
花缀一直不喜欢江寻芳熬夜,很心疼她,明明大学里没有如山多的作业,怎么就不能早点睡呢。江寻芳说生物钟使然,花缀不解,小时候从没有熬夜过,只是高中三年,怎会有这样深刻的改变呢。江寻芳以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回答这个疑问。花缀以个体差异性反驳。谁也不赞同谁。
最后,江寻芳说,她这个人就是很容易改变,一个眼神,一段时光,就足以令她喜欢上花缀。
花缀红着脸,无从反驳,嘴上仍然不饶人地质问为什么只是喜欢不是爱,会不会爱她一辈子。
江寻芳揉乱花缀的头发,笑而不语。
看久了,花缀恍惚觉得好像不认识江寻芳了,好在她鼻梁上那颗红色一点小痣还在,没有认错人。
江寻芳一手拉起行李箱,一手拉起花缀:“走啦。”
花缀立马挽上江寻芳的手臂,紧紧相贴。
江寻芳笑着,让花缀这样在她身上挂了一会,说:“好了,先放开,一会回家再抱,别让别人看见了。”
花缀揉揉眼睛,说好,放开了江寻芳的手臂,轻轻牵着她的手,遇见人就立刻放开,等人走过又牵上,更加拉紧。
所幸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花缀问:“这里都是别墅?”
江寻芳说:“是。我们家是独栋的,在后面,还要走一段路。这里住的人不多,也不熟悉,老年人居多。”
花缀看着江寻芳:“哦,老年人。”
江寻芳:“年轻人很少。”
*
花缀在江寻芳家住了一周,独自逛遍了周边的景点和商场,褪去一开始对这座城市的向往和好奇,花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车水马龙的地方当然热闹,但人与人不相连。
花缀望着江寻芳的眼睛出神,鲜少能与她对视,花缀总觉得江寻芳似乎太累了。吃饭的时候,江寻芳总是看着手机刷题,但无论花缀有什么问题,江寻芳都一一解答。花缀见江寻芳似乎切换了页面,滑动屏幕的速度有所变化,问江寻芳在看什么,江寻芳说在看攻略。
花缀打开自己的手机,也搜索攻略:“这些地方都去过了。”
江寻芳:“是都去过了,在找没去过的地方。”
花缀心里升起打卡零遗漏的成就感,说:“你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也想不到吗?”
江寻芳说:“不是二十多年,我很少出门。”
江寻芳把手机递给花缀,页面是一篇景点合集,打卡推荐都是五颗星,博主竭力赞美,虽夸大其词,却引人瞩目。
越是不信,越想求证,花缀总会叛逆。
于是两个人在室外体感三十五摄氏度的天气,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爬上了山。一路蝉鸣催热汗,花缀无数次升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念头,又无数次念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继续坚持,起先还有抱怨空气湿热的力气,后来连想也没力气想,只有腿脚在做重复动作。
终于脚下再无路,抬头仍是一片林。
“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花缀发出灵魂三连问。
江寻芳说:“你在森林里,你是一朵小花,你要拥抱太阳。”
花缀抬头,从繁密树枝中窥见太阳。
江寻芳递水给花缀,自己也喝了一口,水温和气温几乎一样。
休整片刻,花缀揣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再度走上山阶。她们选了另一条路,下山路好走过上山路,来时未能仔细瞧的山景,去时总算能看一看。花缀发现了几只鸟,认不出品种,捉了两只蝉,吵得耳鸣,一甩手放生了它们。
江寻芳拿湿巾给花缀擦手。花缀摸着温热的水,见江寻芳已经汗透了衬衫外衣里面的白T恤,以手作扇给她扇扇风,只扇动了鬓角一绺头发。
花缀有些歉疚:“太热了,早知道就不该来,你也不穿凉快一点,不怕中暑?”
江寻芳说:“不算很热,还没中暑。你看那边有很高的竹子,像不像隐居山林的人种的?”
花缀说:“这地方怎么会有人隐居,景点也算闹市了。”
江寻芳说:“一路上没见到人,不算闹市,环境不错,多适合隐居。”
花缀:“我不是人?”
江寻芳笑:“没说你不是人。”
花缀:“你眼里没有我?”
江寻芳:“不是这个意思。”
花缀忍不住笑:“那你什么意思?”
江寻芳叹气,把湿巾和包装纸放进塑料袋:“想在这儿圈一块地隐居,种朵小花在院子里,天天浇水施肥,绝不让游客采摘。”
花缀走下山阶,说:“小花不想长在院子里,她要长在山里,长在山顶,做一朵野花。”
江寻芳跟上:“做一朵没人要的野花?”
花缀:“野花才不是没人要,是野花不要人。如果有人愿意来找野花一起玩,野花会和她做朋友。”
江寻芳笑笑,拉住花缀的手:“有人想和小野花做朋友。”
花缀也拉住江寻芳的手,大幅度地前后摇摆,在最高点甩开,跑下山阶。江寻芳去追,抢在花缀前面落脚地面,伸手,等着花缀。
花缀咧着嘴笑,和江寻芳对视,等到汗珠滑落江寻芳的下颌线,才牵上她的手。
牵住了手,花缀静下心,闻到淡淡的香火味,一抬眼见落日熔金,辉映庙宇。
江寻芳顺着花缀的目光看去,说:“听说求姻缘很灵。”
花缀说:“我不信这个。但我信一见钟情。”
江寻芳说:“一见钟情,不也是宿命论吗?”
花缀:“才不一样。因为我脑海里有个轮廓,你一出现,我就知道。”
江寻芳:“符合轮廓的人多吗?”
花缀提高音量:“只有你!”
她们已经走远了,寺中梵音轻轻飘来,仿佛为配合这场宿命论的争辩。
江寻芳说:“我不信一见钟情,但我信命中注定。”
花缀问:“命中注定和一见钟情有什么区别?”
江寻芳说:“一见注定,命中钟情。先见后爱,大概是这样吧。”
花缀想了想,轻声说:“轮廓并不是为扩大范围,只为确定一个人。既见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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