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芳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作为见面礼送给花缀,正是花缀刚刚以为有生之年以内、距离现在很久之后才会拥有的那种。
花缀有些惊讶,求助的眼神望向江寻芳。不及拒绝,江昱芳先行告辞,并再次嘱咐江寻芳,有空一定来玩。
天青蓝色的礼盒里,是一条项链,坠着玫瑰金色的橄榄枝。
花缀合上盖子,把盒子交给江寻芳:“太贵重了。”
江寻芳看着盒子上的logo,是江昱芳钟情的牌子,几乎所有款式都集齐了,这一条大概是最新款。
“收下吧,就当是替我收着。她知道我不会收,所以给你,不用有负担。”
花缀“哦”了一声,小心翼翼捏着盒子两端:“你和你姑姑关系不好吗?”
江寻芳沉默片刻,说:“不是。正好相反,在整个家里,她和我的关系算是最好。”
江寻芳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前走,像是沉浸在某些回忆里,没顾得上花缀,鞋跟踏在光洁的地砖上,踩出单调的音阶。
走出了不过两米的距离,大概是意识到花缀没有跟上,江寻芳回头,看向握着小礼盒的花缀。
花缀放松肩膀,放下手臂,把礼盒放进大衣口袋,像江寻芳刚刚一样,向她走去。
花缀到江寻芳眼前,微微仰视着她的双眼说:“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寻芳闻言微笑:“时间上同时,空间上相近,还要怎样才算一个世界。”
江寻芳握住花缀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花缀垂下眼眸,视线定格在身前一米的地砖上,随着脚步慢慢移动。
怎样才算一个世界呢?
手相牵,身相近,情相互,爱相差。
大约人总是贪心的。
遇见江寻芳之前,花缀想遇到江寻芳这样的人;遇见江寻芳之后,花缀想确定关系;确定关系之后,花缀想更进一步,屡屡得寸进尺,想让江寻芳以自己爱她的方式,同样地爱自己。
再主动一点,再情绪丰富一点,再言语甜腻一点。和实验和别人在一起的时间少一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不要总是一副理性得无懈可击的样子,不要眼睛里总蒙着一层若即若离的雾,不要让自己在用情至深的时候却觉得她仍在犹疑……不要好像随时可以抽身一样。
花缀不敢想象,如果有天自己深陷不拔,而江寻芳不染一丝地抽身,自己会有多难过。
花缀想让江寻芳变成自己这样。
可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爱人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花缀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现在的花缀,满脑子里都在想江寻芳,想她在学校的生活,平时的衣着打扮,还有……她在家的样子,以及相遇之前,她如何生活。
*
江寻芳的家境,花缀略知一二。
消失的爸,暴躁的妈,冷漠的祖辈,忍耐的她。
在花缀家中补习的时候,江寻芳在休息时陪着花缀四处走动,偶尔会很出神,望着茶几上的鲜花、洗手台上的香氛、鞋柜上挤在一起不同款式大大小小的拖鞋,甚至晾衣架上围成圈的袜子。
花缀以为江寻芳神思倦怠,是在发呆,特意跳到她眼前,晃晃手。
在花缀触及江寻芳眼神的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误解了,竟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羡慕。
于是花缀问江寻芳,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家里很温馨。
江寻芳点头,说自己家里没有这么多装饰,没有新鲜的生命,一切都冷冰冰的。
花缀建议江寻芳自己种花。
由自己亲手播种、照料一个生命,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事。
江寻芳拨弄茶几上花瓶里的绣球花,问绣球花是否容易成活。
花缀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用心就好。
江寻芳捻着一片柔软的花瓣,细腻、温凉,像品质极佳的丝绒绸缎。蓝紫色的绣球花,不过分艳丽喧嚣,反而静谧,花瓣上蓝紫过度的颜色几乎让人误会是吸了颜料水染成的,那样不可思议的美。
江寻芳说,好吧,回家后她也试着种一些绣球花。
*
第二天,江寻芳带花缀去了江昱芳的工作室。
江寻芳本不打算去的,只是即将离开这座城市,或许很久不会再来,纠结一下,还是来了。
花缀没有问目的地是哪里,但她知道。
江寻芳只是和花缀说,去一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江昱芳的工作室还没有完全建成,房间里面乱糟糟,塑料模特和人台七扭八歪,甚至倒在地上,横尸遍野。布料随意铺在地上,丝绸棉麻叠放一起,颜色也混杂。
令人看得头疼。
江寻芳扶额,闭了闭眼。
风铃被吹响,江昱芳抱着一匹等身高的新布掀帘而出,在看到两人时双眼放光。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来,我刚刚有新的idea。哦不,准确说是昨晚看见你的那一刻产生的。”
江昱芳把手里的布随手扔到布艺沙发上,拉着花缀坐下,从倒在地上的模特的身下捞出几张手稿:“看,很适合你,真正的量身定制。”
花缀看着潦草的草稿,勉强认出人形,不敢说适合,只能无措地点点头。
江寻芳扶起模特,坐在花缀身边:“我们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江昱芳挑眉,摇头,微笑。
一点也不相信。
“顺便也好,专门也罢,来都来了。”
花缀看看江昱芳,又看看江寻芳。
江昱芳戴着一副无框水晶眼镜,镜片是晶莹的粉色,透着江昱芳水盈盈的眼瞳,倒映着那些手稿。
这时花缀才发现,姑侄两人长得有些像,尤其是低头专心时的神态,眉间微蹙,不怒自威。
江昱芳把手里的稿子分成两部分,一份给花缀,一份给江寻芳。
“怎么样?昨晚画的,潦草了些,但灵感保留得很好。”
江寻芳点头:“勉强看得出形制,会不会……有些超过我们这个年纪了?”
花缀仔细辨认,似乎有一件是波点裙,外面套着大衣,脚上画得似乎是鞋跟很高的鞋。
江昱芳听得出弦外音,笑着说:“时尚是个轮回,有句话不是说……要穿祖母辈的衣服么。”
江寻芳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扫视一圈无从落手,只好把稿子放在沙发仅剩的空余上。
“谢谢姑姑,做成了寄到我家里,我们穿上后拍照发给你。”
“嗯。”江昱芳笑得很满足。
花缀想,如果江寻芳这样大幅度地笑,会不会很像这样。
江寻芳又说:“你这里有些乱,需要我们帮忙收拾一下吗?”
“不用,收拾好也还会乱的,我打算招聘几名助理,如果你们有朋友想来,可以优先考虑哦。”
江寻芳想,她认识的人似乎没有做服装相关的。
花缀也如此。
“对了,你的琴已经在路上了,要不要改地址,直接送到你家?”
江寻芳有一瞬犹豫,却说:“不用了,放在你那里吧。”
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推开一件不再需要的东西,它承载了许多回忆,人却因为不想回忆而选择远离。
江昱芳摘下眼镜,随手搁在桌子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说:“好,你什么时候想要,发消息给我。该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是去我家,我做给你们吃,还是在外面,我请你们吃?”
江寻芳起身:“不用了,我们要赶高铁。”
花缀闻言起身。
江昱芳也起身,戴上眼镜:“我送你们。”
江寻芳:“不用。姑姑,我们走了。”
江昱芳:“下次来的时候,我接你们。”
“不一定还有下次。”
“总会有的。”
无论时间地点,江昱芳都想再见她们。
“好吧。”江寻芳妥协。
*
今年,这座城市的冬季里有很多艳阳天。
江寻芳和花缀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看着高铁车窗外的天气,由衷希望回家时也艳阳高照。
然而列车刚刚行驶出这座城市,车窗上就出现了横贯的斑驳的雨痕,似乎是一种暗示。
花缀靠在江寻芳肩上,刷手机,给相册分类。
翻到了几张江寻芳的照片,花缀放大来看,手动修改她的刘海厚度,修一修颈间阴影,然后仔细欣赏完全不需要修改的下颌线和鼻梁。
最后长长停留在江寻芳鼻梁上的小痣。
“你这颗痣,是从小就有,还是后来长出的?”
“出生就有。”江寻芳抚上自己的鼻梁,轻轻按压,指腹感觉不到突兀,只是平滑的皮肤。
那颗小痣是长在肉里的。
花缀的视线从照片转向真人,指腹贴上去,摸摸那个被压红的地方,然后又摸摸罪魁祸首,轻轻揉搓,然后飞快地放到嘴边,又飞快扔开。
她想亲吻的,其实是那颗小红痣。
又不能明目张胆,只好间接完成。
花缀偏过脸,看窗外飞行的雨珠,思绪也飘到九霄云外。直到手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十指相扣,花缀转过身来,额头抵在江寻芳肩上,用力。
额头用力,手指也用力。
江寻芳的手指也用力,肩膀也用力,不被花缀的力挪动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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