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刚喝了点水的勾践,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大王,您饿了吧?”
范蠡从怀中掏出一个由粗布包的东西,打开来,是一张沾满泥土的饼,饼面上赫然一只泥泞的脚印。
“范蠡,”勾践目光呆滞地问,“难道,你也把我当狗?”
合仪望着范蠡,表情也十分难过。
那张饼曾被人深深踩进泥中,是范蠡爬过去,将饼从泥泞中扒了出来。
“大王,请您一定要忍耐啊,文种大夫已经在想办法四处奔走,我们更不能因为他们的羞辱而自乱阵脚。”
“自乱阵脚?”勾践绝望地反问道,“我们还有什么阵脚可言?你说让我忍耐,让我留下这条命,再谋计脱身,究竟等到什么时候?”
勾践一把抢过那印着脚印的饼掷在地上,“我受不了了,我是一国之君,我不想像条狗一样活着,连下等的吴国士兵都能来侮辱我!”
“大王,我知道您受苦了,可是为了能复国……”
“复国的大任,我已经交给太子了。”勾践目中无光地说,“我真的撑不下了,我宁愿饿死,宁愿饿死……”
勾践说罢,一头栽倒在合仪的怀中。
在吴军中,在伍子胥的纵容默许下,勾践,早已成为众矢之的,每日承受着最大的羞辱与虐待。
范蠡看着毫无生存斗志的勾践,心中焦急。伍子胥就是要让他们受不了,自己放弃自己,放弃这用屈辱换来的生的机会。但他必须要鼓舞勾践的意志,让他坚持下去。但是,他要用什么办法来鼓舞呢?
从战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勾践从未想过要苟活,是他一步步将勾践拖曳至此,他至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令勾践重燃斗志。
何况,就连他此刻,也是焦虑的。他们除了被动地等待文种的努力,就只能咬牙忍住每天汹涌而来的欺凌,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办法,但这样下去,他怕大王是熬不住的。
“勾践!大王要见你!”
这时,一个士兵冲着他们吆喝了一声。
范蠡与合仪对望了一眼,眼中忧虑更甚。他们都知道,此时的勾践,再也受不了更多的打击了。
“快点!磨叽什么!”那士兵不耐烦地又喊了声。
范蠡与合仪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吃力地扶起勾践,向中帐走去。
三人进得帐中,狼狈的样子令人十分满意。
夫差先看了眼范蠡,然后故作欣赏道,“勾践,湛泸乃是你越国的镇国宝剑,寡人帮你寻回来了。你身为国君,应该带在身上,寡人待你不薄吧。”夫差那桀骜的脸庞现着得意轻蔑的笑容,随意将手中的那把绝世名剑湛泸扔到了地上,扔到了勾践的面前。
湛泸“当”地一声落地,而勾践、范蠡与合仪身体俱是一僵,双目圆瞪,仿佛那柄湛泸出现在这里是世上最不可置信、最不可思议、最不可接受之事!而勾践与合仪那面色更是顷刻间惨白!
勾践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摸向那把剑。
那是湛泸,是湛泸!
那是破国之日,他亲手递给唯一的儿子——太子鹿郢的传国之宝!寄托着他心底最深的父爱与最后的复国希望的传国之宝!
难道……难道鹿郢他!
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可是,心中却不能被阻止地向那最坏的结果想去,那也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呈在他眼前最可能最明白的结果。
这柄湛泸对勾践的打击可想而知,但夫差却好像并不在意勾践的反应,反而将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范蠡身上。他却发现,范蠡此时也好像并不在意其他任何人,那双明眸比任何时候都深沉黯然,无限悲悯地深深注视着勾践。仿佛勾践此时的心痛便是他的心痛,可他不知,此时他的心痛,也无形中刺激着另一个人。
“还不叩谢大王!”沮鞑喝道。
这一声厉喝,令勾践多日来从头至脚压抑在心中的悲痛与屈辱,最终掺着这无法再压抑下去的绝望一起爆发了!
“夫差,我要你抵命!”勾践突然握起那柄剑,锃亮的剑身映着勾践破败的模样,向夫差刺去!
夫差此时却一心揣摩着范蠡的神情,完全没有想到这阶下之囚已然如此狼狈不堪,还敢这样放肆,身体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措手不及。
而站在一旁的伍子胥、沮鞑、侍卫们,更是反应不及,待勾践将剑尖抵上夫差身前时,才纷纷慌忙扑了上来。
一切,如此紧急!
但就在此时,谁都没有看清,范蠡不知何时已飞身跃前,一掌劈向勾践脑后,只听宝剑“呛”地一声,剑尖在触及夫差衣襟的刹那间,戛然落地!
勾践也软倒在地上!
“大王!”在所有人都还没有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时,范蠡已经跪倒在地,“我王因为丧子心痛,所以才做出这种失常的举动,绝没有伤害大王的意思!”
老臣伍子胥此时才姗姗来迟,一身冷汗地护在夫差身前,愤然道,“敢向大王动手!大王,今天就应该杀了他!”
“大王,我王真的是无心的!”范蠡急忙辩解,一脸焦急地俯身在地道。
夫差听罢,双目一犀,拨开伍子胥的遮挡,质问道,“你说谁没心啊!”
范蠡略一滞,抬眼望了夫差一下,又赶紧俯下头,沉沉道,“大王,是勾践。”
夫差挑眉笑道,“说的好,只有我是大王,他不是!范蠡,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勾践现在只是本王脚下的一条狗!范蠡,你看清楚!他不配你为他心痛!
范蠡听罢,默不作声,只是身子俯地更低了。
躲在一旁的伯嚭此时插言笑道,“看来,范蠡也学乖了。”
伯嚭的话听在夫差耳中极其受用,夫差脸色缓和,只是视线紧紧盯着范蠡,语气也沉稳了许多,“这次就算了,如果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大王!……”伍子胥不满地阻止道。
“寡人命令已下!”夫差断然喝道,“你要寡人做个朝令夕改的昏君么!”
“多谢大王!”范蠡慌忙拜谢,将此事作实。
夫差就这么注视着范蠡与合仪一起将尚未苏醒的勾践搀扶出帐,他望着那副瘦削的背影,想到刚才范蠡阻止勾践的那一幕。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范蠡身形已动,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一切,知道勾践将要做什么一样。他时刻注视着勾践,理解并重视着勾践,所以别人瞧不出勾践要做什么,他却瞧得出。
在范蠡的心中眼中,恐怕都是勾践的安危吧!
勾践这废物,明明是他的手下败将,但他却能获得范蠡全心全意的关注与维护。
这真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而这样的勾践,更是让他极度地讨厌、憎恶和痛恨。
但,若是能让范蠡,让他像注视着勾践一样,注视着自己……恐怕世上的君王,没有几个能抵御得了像范蠡一样的臣子吧。
夫差那暗了几分的眼中,又闪烁起异样的光芒。
勾践已经没有了子嗣,越国没有了将来,范蠡,究竟什么时候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呢?
范蠡和合仪焦急地等待着勾践清醒。
过了半晌,躺在地上的勾践表情紧张,像是做了一场恶梦,突然大喊着“鹿郢”的名字,睁开了眼睛。
“大王,刚才范蠡是一时情急!”范蠡跪拜道。
勾践一把抓住范蠡喊道,“范蠡,饼,饼!范蠡,饼给我,饼给我!”
“大王!”范蠡担心道,慌忙从怀中取出那只肮脏的饼。
勾践抢到手中,也不管饼上的泥土是否去除干净,直接狼吞虎咽般塞进嘴里,边吃,边呓语似的说,“我不会死,我不会死,夫差不死,我也不死,夫差不死,我也不死……”
“大王,王儿他,大王……”合仪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鹿郢还在,他还在,”勾践哽咽着,和着自己的眼泪将肮脏而干碎的饼渣硬咽了下去,“他永远在我们的心里……夫人,为了我们的孩儿,我们可怜的孩儿,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大王——”合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范蠡!”勾践满脸泥水,热泪纵横道,“范蠡,你一定要保全我的命,一定要,拜托了!”
“我不能死!我要给我的孩儿报仇!我要复国!我没有指望了,我没有指望了!”
范蠡也哽咽道,“大王,范蠡保证,范蠡绝不会让大王死在范蠡的前面。太子,不会白白牺牲的……”
范蠡语音未落,勾践突然栽倒在范蠡的怀边,干呕着,将方才硬咽下去的碎饼又吐出来。
“大王!”范蠡和合仪都惊叫道。
但呕吐反应过去后,勾践又将那吐出的碎饼拾起,重又咽进嘴里。
范蠡看着勾践如此,心痛万分。但,大王,毕竟重新燃起了求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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