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范蠡!”
范蠡正在马厩里料理草料,就听见太宰伯嚭急匆匆跑来的声音。
“太宰大人,这里太臭了,不适合你来。”
他头也没回,轻车熟路地翻捣着草料,语气轻松地说道。
自上次使楚归来之后,因为兵不血刃解了吴楚危机,夫差对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又答应了三年不杀大王,这段时间,是自越国被灭后,难得可以缓口气的时间,所以范蠡的心情还算不错。他相信,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时间紧迫,我也不绕弯子,就跟你直说了!”
伯嚭急道,“西施来吴国了!”
“你说什么!”范蠡心中猛地一震,手中的料叉掉进槽中,遽然转身道。
见范蠡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伯嚭还以为他要装作不认识西施,便道,“唉呀,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了。”
“上次你出使楚国,迟迟未归,就是绕到越国去见西施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西施还活着啊。本来我瞒着没说,大王也以为上次西施投水自尽已不在人世。可那伍子胥总盯着我不放,这又抓到我收了你们越国宝物海红豆珠的把柄,我现在自身难保,就把西施的事给大王说了,希望能将功补过。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大王对西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派人去越国把西施找到了。”
“不可能!”范蠡的心剧烈跳动着,可却越来越沉重。他根本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伯嚭所说的话。他临走之前,带西施去了映霞谷,让她躲在里面。那里十分偏僻,根本不可能被找到!
“唉,有什么不可能的,”伯嚭急道,“我知道你把她藏起来了,可吴国的士兵去苎萝村把那搅的天翻地覆的,谁见了不起恻隐之心啊,西施姑娘最后那是自投罗网啊。”
“你说什么!”范蠡面露痛色,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已经让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伯嚭道,“她要是不出来,整个村的人都得死,要说你范大夫看上的女人果然不一样,为了全村人宁可牺牲自己......”
“你卑鄙!”范蠡咬牙切齿地骂道。
“唉呀,范蠡啊,你别纠结啦,你现在骂我又有什么用呢?”伯嚭道,“事已至此,谁都改变不了什么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别让这事再出什么差池,我看这姑娘刚烈的狠,虽然跟我们来了,可心里怎么想的我还真拿不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投个河上个吊自个杀什么的,我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什么?投河!?”范蠡惊痛道。
“你居然不知道?”伯嚭也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上次去见西施,就是因为听说她投河自尽的事了。你竟然不知道?……她居然也没跟你说?”
见范蠡是真的不知情,伯嚭才好心解释地更清楚道,“要说这位西施姑娘也真算得上一个烈女子,别的姑娘见挣脱不住也就从了,可她,面对着士兵的包围,宁可投河也不肯就范,我那可是亲眼见着她跳下湍流的,要说她也真是命大……”
“你这个……!”范蠡听到这心中又惊又恨又痛又怒,他不知道要怎么骂伯嚭,因为用什么语言来痛骂伯嚭都表达不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终于明白那日在西施栖身的小屋,西施父母的质问与西施的欲言又止,一时,他心中对西施心疼万分,也对自己懊恼不已,可这份心疼与懊恼已于事无补,他只能冲着伯嚭斥道:
“太宰大人,去越国搜罗美人,真的是吴王的意思么?吴王久未纳得新妃,那些被带到吴国却未获吴王青眼的女子到底入了谁的后院,大人心知肚明!如今,吴王暴虐好色的名声已在越国闹的人尽皆知,您真不怕哪天这些传到了吴王的耳朵,他治了您的罪!就凭如今吴王在越国的名声,何谈征服越国的民心?”
范蠡切齿冷笑道,“您这是在阻碍吴王争霸天下的大业啊!”
伯嚭心尖一颤,老实道,“范大夫言重了,言重了。”
“不过,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是吧,”伯嚭小心翼翼地谄笑道,“当务之急,是让西施姑娘别再做什么过激的事了。”
伯嚭瞧着范蠡一脸呆滞沉痛之色,试探道,“大王在和几个诸侯狩猎,你有半天的时间,这事就只能你行。”
“你!”范蠡反应过来伯嚭的意思,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抓起伯嚭的衣领,几乎勒得伯嚭喘不上气来,“你让我去劝她!?”
伯嚭拉着自己的衣领挣扎着,“你别激动啊!咳咳,松手,松手!”伯嚭被勒地气息不稳,见挣脱不开,道,“唉,你不是一向自许要和平,不要战争,不要伤害么?但眼下有无数人为了你,为了你的私情就要丢掉性命了。就连我看着都不忍心啊。”
“再说,你跟西施的事,大王根本就不知道,西施跟了大王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她要是到了宫里,你们俩个还有机会可以见面,这不比去越国的距离近多了,而且我也能保住命,两全其美,多好个事啊。”
“我现在可是戴罪立功啊,要是西施就是不肯跟大王,有点什么闪失,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我要是脑袋保不住了,我可就会害怕,一害怕嘴一抖,搞不好把什么事都说了,要是大王到时候知道,西施是因为你才不肯就范,他肯定恨死你了。”
“杀了我,你让他来杀了我!”范蠡将伯嚭狠狠推到在地,转身一脚泄恨般踹翻了一旁放满工具的木桌,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
“杀了你?范蠡,你这么聪明,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大王多稀罕你,他怎么舍得杀你呢?你想想,他要是真发起狠来,第一个杀的人是谁?”
是勾践!
“你这个小人!”范蠡咬牙,将刚才没骂出口的话骂了出来,挥拳就要揍上伯嚭的脸。
伯嚭在用大王的的性命来要挟他!
他浑身已经气得颤抖不止,他至此也根本不敢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必须要去逼一个他喜爱的,同时也喜爱他的女人去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我是小人,我是小人,我贪生怕死,可你呢?你为了一个女人不管百姓死活,不管你家大王死活,你说你又是个什么呢?”
伯嚭眼瞅着范蠡的拳头僵在半空中,又添油加醋道,“范蠡,我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啦,否则,一回吴国我就告发你们啦。你好好想想,这事已成定局,我这是给你们一次见面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真弄的大王震怒,美女殒命,连带着勾践也被牵连,你真不后悔么?”
“啊!————!”范蠡仰天大叫一声,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为报勾践的知遇之恩,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但,他从没想过,从没想过要牺牲……
他一直都知道天道不可违,他明白事物有自己的规律,他知道有许多客观发生的事他不能左右,只能利用,他知道,一个人能做的有限,只能尽量理智,不能感情用事,但他依然说服不了自己,说服不了自己来面对今天的抉择。
而他最痛恨的,恰恰是今日,他其实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无论他去不去,西施都要成为吴王夫差的女人了,而如果他去了,或许,如伯嚭所言,对各方都是最好的局面。
老天,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他究竟应该怎么办!
他将脸埋在掌中,半晌才恢复平静,声音极其干涩地问道,“她在哪?”
伯嚭喜逐颜开道,“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范大夫你是个人物,天下女人这么多,凭你的本事,以后要多少没有?”
“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一个好会面的地方,我这个人办事,很有人情味的!”伯嚭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高兴地要走,“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
“等一下。”范蠡叫住伯嚭。
“嗯?”
范蠡语气艰涩道,“给我换身衣服。”
伯嚭先是一愣,然后看了范蠡这一身的破烂衣服,了然笑道,“明白,明白,哈哈,保证办妥。”
看着伯嚭满意地离开,范蠡心中愤恨难抑。
伯嚭这个贪婪无度,好色成性的家伙,有朝一日,他绝不会放过他!
范蠡心中狠狠发着誓,可看着那被踹翻的桌子,满地的狼藉,却又心如刀绞。
西施,你为什么要来?
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么?
究竟还有多少事情,你没有告诉我?
范蠡不敢想像,在西施那平静而美丽的外表下,还藏了多少艰难没有告诉他。他原想,让她能在世界的一处角落,远离战火,远离纷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怕两人从此天各一方,也是好的。谁知,这一切,原来早已不是他能掌控的。
一想到做出这样决定时的西施,范蠡的心,痛得不能自抑,那时的西施,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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