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很小的时候,我以前就住在这附近。”
方才陈斯漾把车子开到百翠村时,梁颂宜看着四周拥挤破旧的景致,心中涌起久违的熟悉感,还有说不出的低落。
这是她来温家之前,生活过的地方。
梁颂宜不再说话,两人重新恢复沉默。
狭窄破旧的小店,生意兴隆,来往都是附近的住户。
当年,梁颂宜跟着妈妈也一同来蔡记吃过好多次。
那时妈妈在温家做帮佣,平日把她托付给隔壁的婶婶照顾,每月给婶婶一点钱。婶婶很好,但她更想念妈妈。
后来,她住进了温家,那传说中的南港富人区,可妈妈不在了。
百翠村成了她这么多年,连路过几乎都不敢路过的地方。
从走进这家店的那一刻开始,妈妈的身影不断在梁颂宜的脑海中涌现,连同尘封的记忆。
她低着头,佯装吃面,头越来越低。
蓦地,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白皙修长,指尖夹着一张面巾纸。
梁颂宜慌乱抬起头,撞上陈斯漾的视线,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她眼圈不知何时变得红红的,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又有些莫名的难为情。
她接过纸巾,轻声说:“对不起。”
“想妈妈了?”他问。
梁颂宜愣住,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缓了缓,她扯出一个笑,说:“嗯,对不起,可能有点触景生情。”
陈斯漾的眉头有一瞬皱紧,又松开,他问:“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为什么?
梁颂宜脸上闪过错愕,她没有思考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口,习惯性地去道歉。
“你请我吃饭,我却打扰了你的心情。”她斟酌着解释。
陈斯漾忽而抬手,食指指腹轻轻蹭上梁颂宜的眼角,将她的眼泪抹去,他声音轻缓,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要轻易说对不起,你没有打扰我,是我选错了餐厅。”
梁颂宜有一双甜美漂亮的杏仁眼,在听到这句话后,眼底泛起的水雾愈加汹涌,又有眼泪不断涌下。
一滴一滴,打在陈斯漾的手背上。
她摇摇头,“其实我很想念百翠村,想念蔡记,还要谢谢你…今天带我来。”
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回来。
梁颂宜的声音哽咽,带着强压下去的哭腔。这是她从来不曾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脆弱的另一面。
“你以后什么时候想来,就告诉我,我带你来。”陈斯漾目光紧追着她,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梁颂宜一边道谢,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时还暗自庆幸今天出门没有化妆,否则要更尴尬了。
她在冯与星面前都没有这般狼狈过。
“其实这几年我很少去想她。”
陈斯漾安静又认真地听着,他是一个很容易让梁颂宜卸下心防的人。
“现在想想小时候还挺虚荣的,那会儿最怕同学问我家住哪儿,每次他们问的时候,我都感觉难以开口,甚至还想过要不要骗他们。”
尽管当时年纪小,她也知道,百翠村是南港的穷人区,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地方。百翠村的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只把这个地方当作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尤其是她跟着妈妈去过几次温家,被那漂亮的大房子所震撼,更加觉得百翠村破败。
如今想来,梁颂宜为当时的虚荣心而感到羞愧。
她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想过陈斯漾会理解她的感受,只是这么多年,她需要一个听众。
没想到陈斯漾勾了勾唇,不以为然地说:“小时候咯,谁还没有一点虚荣心?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梁颂宜怔住,在他温柔的目光中,点了下头。
陈斯漾轻咳一声,似乎觉得还有点儿难为情,说:“我小时候呢,特别害怕扎针,每次医生给我扎完,我都想哭,但我和我的朋友们说,扎针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害怕。”
“啊?”梁颂宜忍不住弯起唇角,“那你现在呢?”
“现在当然不怕了,就是小时候虚荣心作祟,在朋友面前吹牛。”
陈斯漾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梁颂宜,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明亮,璀璨夺目,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顽劣:
“你不能告诉别人,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连冯与星都不知道。”
梁颂宜听他这么说,心中的伤感一时减了两分,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她没想到陈斯漾会害怕扎针,更没想到他会告诉她。
她在他强烈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乖巧道:“我保密。”
陈斯漾把刚炸好的鸡翅推到她面前:“好咯,别难过了,一会儿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他声音带着一股强大的安抚力,莫名让梁颂宜感到安心,那些埋在心底的情绪,在短暂的宣泄后,也回归平静。
梁颂宜开始好奇,陈斯漾口中的“惊喜”,是什么。
-
从蔡记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变暗。
城中村很热闹,带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陈斯漾去取车时,梁颂宜从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两个椰青,又让老板帮忙打开。
她抱着两个圆滚滚的椰子,刚一转身,就看到陈斯漾正站在她身后。
夜晚的老街熙熙攘攘,他不知何时过来的,脸上带着笑意,一旁路灯的光线将他的面容点亮。
少年英俊得令人目眩。
梁颂宜不自觉恍了神,在转身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浩瀚的星空,想起傍晚波光粼粼的海面,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海风翻涌的气息。
陈斯漾在她眼前摆手,“怎么了?”
他一边问着,一边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走一个椰青。
椰青上已经插好了吸管,他低头喝了一口。
梁颂宜默然不说话,也低头吸了一口,很甜。
两人上了车,陈斯漾带她回荟南山。
今天虽然下了很长时间的雨,但晚上的星星很好看,又大又亮,尤其是在山上看,更加漂亮。
梁颂宜望着头顶的星空,车速很快,晚风拂面,吹乱她的发丝。
她明显感觉到,陈斯漾今晚的车速比平常快,像是有什么急事,但他开车很稳,不会让她感到难受。
进了度假村,陈斯漾并没有回别墅区,而是径直把车子开到了“加勒比海盗总部办公室”外。
“去你办公室?”梁颂宜诧异地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嗯。”陈斯漾并没有多言,
这栋楼晚上没有人,黑漆漆的,梁颂宜视力在夜间不算好,因而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陈斯漾像是察觉到什么,主动环握住她的手腕,在黑暗中稳步走着。他的手指和她手腕之间留着空隙,细心却不失礼貌。
推开办公室的门,“啪”,轻轻的一声开灯声响,整间屋子顿时亮如白昼。
梁颂宜略微失神,可下一秒,她全部的注意力就被窗边悄然绽放的白色花瓣所吸引。
梁颂宜不由自主走近,然后凭着直觉认出,这是昙花。
明明她昨天来时,还没有。
幽静的月色下,一枝昙花树枝栽在窗边的花盆里。她惊喜地数着,一共十朵。十朵昙花同时绽放,雪白的花瓣层层堆叠,如细腻绢纱,柔美而清丽。
梁颂宜转头,看向陈斯漾,眼底涌现出抑制不住的欣喜。
陈斯漾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慵懒中又带着一丝认真。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喜欢吗?”他问。
梁颂宜点了点头,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闪过一些碎片。那晚在图书馆,她等昙花开,一直到楼层自动关灯也没等到,又遇上了他。
——我知道哪里有昙花。
——改天带你去看。
这是陈斯漾的原话。
梁颂宜不知道陈斯漾是不是教养使然,所以即使是面对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也如他所言,“说到做到”,一次都未食言。
那个深夜他随口应下以后带她看昙花,她没抱过任何期望,但他真的做到了。
无论出于哪种原因,他有心或是无心,这都是梁颂宜这十几年间,第一次,被人这般认真对待。
像诗人博尔赫斯笔下被灰色烟雾模糊了的遥远星座,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重新铺陈在梁颂宜面前——
她说的每句话,陈斯漾都会记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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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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