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电视塔,全塔亮灯时,确实像项链上最珍贵的一枚红宝石。
它不算高,仅217米,在国内都排不上号,花印带着凌霄走过拱桥,湖中一片静谧的死水,浮萍细密旺盛,鲜有人打理。
网络直播发达的年代,传统电视广播已没落。
90年代,彩电进千家万户,电视塔不仅是地标,更是名片,在信号接收发射中,投射出整个中国高速发展的缩影,一代人出生,一代人消亡,在70年代人口中,80年代是垮掉的一代,这评价权交给80生人,90年代又成为20世纪最后的败笔。
可也没见哪一代没能撑起宇宙洪荒的流沙,每个人都是砂砾,是小人物,接受潮流的审判改造,不伦不类,模糊掉了界限。
一道身影站在桥上,另一道在桥下,沉默仰望,两道身影都丰神俊朗,风姿卓绝,好像比普通人更拥有幸福的资格。
但他们心里都知道,在绝对的宏大面前,都市和乡村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是从一个田埂,到了另一个田埂,被无形的蛇追逐,吵闹,求而不得,在奔回家的路上滚下田埂,爬起来时,还得笑容满面。
小广场寂静无人,暗红的灯光像一面红绸,令花印想起那家染坊,他潇洒地转圈,跳了个踢踏舞步,皮鞋跟敲击瓷砖,形成回音,霎时,整个广场就热闹起来了。
凌霄走入红绸的包裹,脚步沉稳,节奏缓慢,他比花印更像一位主持人,光是高高地屹立着,就能让人信服,崇拜,仰慕。
离近了,他的脸庞更加清晰,冷漠中夹杂着恼怒。
只需要一天,他就能从十八岁的少年,变成二十六岁的青年,这才是真正的他,骨子里和晚楠的决绝一脉相承。
“你会为今天付出代价。”花印低头,小声说道。
凌霄蹙起眉头,扔掉了包装袋,如训斥般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声线不再如一潭死水。
“药,三倍剂量,给你尝尝鲜。”花印挑眉,畅快地说。
“你的消化肠道和神经是不是有问题,吃这么多都比我反应来的慢。
他试图在凌霄的脸上寻找被头晕目眩折磨的痛苦,可惜,凌霄太能克制了,在他面前,不愿暴露出一丝脆弱和懊悔。
回忆往事,面对面总是尴尬,但无法,凌霄的耳朵没有恢复,他只能这样与他解释。
“第一次换药,我吐了两天,滴水未进,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大三下学期,我正在选考研的学校,系里请的大拿来做讲座,我精神恍惚走上台,当时完全没有意识的,上台去背了一整段康德,被两个学长架着下台,谭医生问我要药瓶,奥斯平,黛力新,全是空的,他比我还崩溃。”
“后来我想,我吃的苦,一定要让你也尝尝看。”
凌霄终于解开了衬衫扣子,他有点站不稳,但强行挺直脊背,花印说的话太多了,努力保持清醒去辨识有一定困难,他侧头喘了两口气,想吐。
“这么报复我很幼稚,花花,本来可以和平分手。”
花印恶趣味地走到他面前,强行跟他对话。
“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还是你以为,我真是你想象中那样美好,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心地善良,愿意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不求回报。”
“没有什么爱情,能单方面持续8年这么久,再丰沛的泉眼,也会枯的。”
花印摸了摸凌霄的喉结,然后是颈子,像要把他的喉咙给掐住。
还是松手了。
“接下来,你会冲到湖里去呕吐,真正像条丧家犬,把胃里全部掏空,然后你会像失去了灵魂一样,躺在地上,天空开始扭曲,啊,今天的半人马座星群倒是挺亮的,它们变成利爪和锁链,给你织一面很大的网,让你睡过去——忍啊,继续忍,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本以为凌霄会如他所述,失态崩溃,体面全无,但凌霄出乎意料的,只是越来越阴郁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花印耸耸肩,继续他的演讲。
“两年前,我一个人去了罗布泊,签了生死状,让车子把我和背包扔下来,你知道,有的人修行的方法就是自虐,受苦,大善人是为了把苦吃完,别人少吃点,我当然不是,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走出来。”
“你尝过那种感觉吗,缺水,缺盐,把头埋进黄沙里,求生意志是种巨大的本能,它好像身体住着另一个人,把我活生生拉出来,过去,我会觉得是爸爸救了我,但其实——”
他转身望向闪着艳丽诡光的红宝石:“是因为那儿有个信号站,卫星,找到了我,电磁波比人可靠,与其相信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不如爱上宇宙中的一道电波,刘恩康那部话剧的台词,大概这个意思吧。”
凌霄的胃部开始翻涌,艰难道:“不用和我说这些,你到底想做什么。”
“灯光,信号塔,电磁波,还有两个光鲜亮丽的男人。”花印眼中现出期盼,“刚刚说的这一切,全都能一笔抹去,只要你说一句,你愿意放弃现在在做的事,跟我回杭州,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这里举行一场婚礼!”
“那戒指呢!”
凌霄脱掉西装外套,搭在肘弯,倘若忽略他起伏不太正常的腹部,这身马甲真是风流倜傥,宽肩窄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扭头就走,大步流星踱到拱桥边,单膝下跪,仿佛那湖水才是他的爱人,大掌抚上桥灯石雕紧紧握着,竭尽全力忍耐。
“想吐?”花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讥讽道,“别怕,小小,吃过一遍苦就公平了,药效发作很快,我都犯困了,你做决定能不能干脆点?”
凌霄紧咬牙关,踉跄站起来,不假思索,一把抓住花印的手,拽着他走上拱桥。
辗转绕回池塘和假山,凌霄掐着花印的腰,把人扔到足有三米高的人工石背面,恶狠狠地压住他,几乎把他碾进岩壁。
“要是明天,望明电视台在信号塔下面捡到一个一/丝/不/挂的主播,你会一夜爆红吗?”
“……”花印面无表情扯下他枷锁般的手,夜光下,唇红齿白,吐露出尖锐的反击:“那还是自爆倒追一个不敢露面装神弄鬼的聋子更文雅一点。”
“花印!”
凌霄彻底爆发出怒吼。
“不要逼我!”
池塘中游过一尾受惊的锦鲤。
花印:“我逼你什么了?是你逼我走,谎话连篇!我凭什么还要迁就你的顾虑!你怕什么,我就怎么做,我会让你这几年的积累全都毁于一旦!”
凌霄:“我没有骗你!”
花印:“那你为什么让刘恩康引我来望明!你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还钱,偏偏卡着时间点,把范小凡派回了孝山!你既然在调查我,自然也知道王真,他手上的案子是跨省贩毒,毒品!范小凡有过数次来杭的记录,还做过尿检,阳性!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警方的线人?!”
他胡乱摸凌霄的脸,绝望呐喊:“你有没有吸毒?!你是不是快死了,要见我最后一面?”
……
…………
凌霄满眼震惊,半晌,把头埋入花印的颈窝,浑身颤抖。
“宝宝。”他痛苦地抖成个筛子,“你,你,你想象力这么,这么丰富,真应该去当个编剧。”
“少再给我安排工作了!”
花印脸上带着泪水,茫然,羞恼,继而屈腿往凌霄裆部一顶:“操,你他妈把我当绝味鸭脖啃?”
他奋力推开凌霄。
方才那番一了百了管全世界去他妈的痛诉,和凌霄快要去世的狂笑相比,显得无知,自作多情,他现在只想跳池塘里把自个儿淹死,不,先把凌霄淹死。
力大无穷的手掌又攀上来了,这次不是攥他的腰,而是稳狠准,直接握住他的命门。
凌霄亲吻他的嘴唇,下巴,脖子,并在花印无限痴呆破防中抓起了他的右手腕。
原来伤疤也会带来酥麻感。
“婚礼算什么。”凌霄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想要的——”
“是这个。”
……
午夜前的最后十分钟,花印睡着了。
如婴儿般伏在凌霄颈间,全身心托付,信任。
只有清醒的他知道,很多年没有过这么沉浸的忘我的睡眠,这对他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并在醒来后感到极度空虚和短暂。
但抱着他的人,能清晰触碰到他的呼吸,嘴巴微微张着,舒适酣眠,桃花眼温柔地画出两道弧线,睫毛又长又翘,像个女孩子——
以前凌霄就觉得他像女孩子。
并不是指娇弱,美丽,敏感,而是在凌霄的逻辑里,女孩是需要保护的,即使她们自身就坚强如钢。
在这一点,凌霄宁愿花印是个女孩儿,那样就有理由让花印免于冲锋陷阵,被社会磨平棱角,能给他撑起保护伞,让他永远像老照片里笑得那么无忧无虑。
凌霄餍足地亲吻他,蜻蜓点水,恩爱后习惯性的动作,不会将花印吵醒,他像抱木头一样把花印抱起来,走出假山阴影的遮挡。
一辆低调的红旗H7早已从停车场缓缓驶出,静候在旁,车牌赫然是白牌滨*008。
有种凌小开始放飞我都抓不住的f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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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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