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点,电梯厅人满为患。
一道旋风般的人影刮来,疯狂按向上的电梯,然而电梯一共四部,均是向下,每到一层都等候许久。
一名女编辑被挤开,小声嘀咕了两句:“干什么呀,早抢那一秒能投个好胎?”
同伴瞪眼,拱了拱她的胳膊:“看,是花印!你小心被他听见了!”
“他?哎呀,还真是啊……”女编辑透过人缝仔细看,“是又怎么了,我可不怕他,不就是跟台长——”
花印在诸多打探的眼神中烦躁回头,手指重重敲击向上按钮。
笔挺的西装外套敞开了,露出里头稍嫌凌乱的斜纹领带,斯文儒雅,调整呼吸间,宝蓝色领带夹服帖地颤动,夺目光芒一闪而过,价值不菲。
如此生动、情绪化,在冷淡得不近人情的花印身上,实属不多见。
美人就是美人,尤其这种冷美人。
不笑是光风霁月,一缕清泉自崖石灌落,浇出水汪汪的水镜,笑便像二月兰开遍寂静山谷,让人瞧着就喜欢,心生向往。
当他焦急地蹙起眉头,山谷悬崖就有了动静,所有目光都被吸引而来,月光从湖面的倒影里走出,具象成一个可触碰的人,身携七情六欲。
他凌厉地扫了眼女编辑,五分凶被桃花眼消磨成两分,眼波流转,赤霞飞面,硬生生给人家脸看烫了。
“还害羞,刚嘴碎人家的不是你?”同伴嘲笑道。
女编辑强行挽尊道:“你看你也红!真受不住,好好看哦 ,哎,看在脸的份上就原谅他吧,我要是领导我也把持不住。”
“可少说两句吧!”
花印迟迟等不来电梯,失控骂了句脏话,干脆脱掉西装,转身朝安全楼梯大步走去,长腿笔直,身形颀长,宽肩窄腰,颈背秀致似天鹅,他不回头地走向黑暗,强烈的画面冲击感攻击着眼球。
很快消失在门后。
爬楼狂奔上九层,最后一级台阶差点踏空。
花印双眼发黑,头有点晕,于是撑着膝盖在扶梯边蹲了一会儿,他抖了抖西装外套,一个磨砂小药盒掉下来,如获至宝地吞了两颗下去,随着药力见效,心悸和绞痛得到缓解。
起身正欲往走廊方向,却歪打正着,跟戴着鸭舌帽的刘恩康撞个满怀。
刘恩康极度社恐,把卫衣帽子套在头上,拉绳拉到最紧,打个结,圆溜溜一颗头,只看得见帽檐下头一双眼睛。
“刘记!我有事问你!”
花印激动地抓住对方肩膀。
他个子高,虽然比较瘦削,但对刘恩康来说还是有压迫感,刘恩康缩起肩膀灵活溜出去,往后退了半步,不甚愉悦地说:“这都能认得出来?花印,你怎么跑这来堵我来,打听得够仔细的。”
花印充耳不闻,自顾自情绪高涨地问道:“我想知道你在望明市的暗访细节!你有空吗?我打个车带你去我家!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刘恩康一听,干笑,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说:“这么快就得到通知了?你还挺敬业的嘛,不过不急于一时,节目是你的,以后片子做出来,你再了解也不迟。”
他绕开花印匆匆下楼:“你家就不必了,瓜田李下,不敢去啊!”
“你什么意思!”花印从满脑幻想中脱离,终于察觉刘恩康的态度不佳,疑道:“这么说什么意思?刘记,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语调像是逼问,声音洪亮,振聋发聩,在楼梯间回荡来,回荡去。
花印跟随他下楼,按捺住心底暗潮涌动。
刘恩康凉凉地说:“我敢对你有什么意见,哦对,采编那儿定了几个栏目名,你要不要给点建议,毕竟你的节目,以后还要带你去实地考察,拍点儿花絮啊,vlog啊,后采镜头。”
怨念不要钱地往外喷发,花印仿佛看见西瓜一样的脑袋顶上冒出四个飘袅的大字:老子不爽。
他瞬间就懂了,谨慎试探道:“谁说是我的节目,素材都是你赌命拍出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选中了我,也顶多是个报幕旁白扯大旗的,专访不都是拿你当线索来做吗,我看丁响是这么剪的啊。”
刘恩康的脚步一顿,鸭舌帽往后一抬,露出剃得毛茸茸的头皮。
发际线附近有条疤痕,歪歪扭扭,约两指宽,像白色的蚯蚓。
他常年在风风雨雨中来去,皮肤很差,痘坑晒伤斑,塌鼻梁小眼睛,年龄摆在那里,在记者里也算老前辈了,可这性子还是我行我素,半点不会迂回。
“选中你!可真会说!”他眯着眼睛骂道,“花印啊,哥跟你处的不多,咱们也没必要套近乎,说客套话,台长倚重你,把我跟了六年多的案子送给你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行不行!”
皮鞋声清脆入耳,花印搭着扶手,摸了一手灰,无暇顾及:“什么叫送给我?刘记,我是真不明白!”
“非要我捅破是吧!”
刘恩康扯下双肩包,掏出来一份文件,哗啦哗啦杵到花印跟前。
“识字不?今儿个开会什么结果都没有,哥写了多少页的材料你看看,潘台他妈的看都不看!这么多年,多少个日夜,我日积月累写下来,有次那群不要命的人械斗巷战,我就躲在板车轮子后头,被他们拖出来打了一顿!这个疤,这个疤!”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额头:“这个疤看着短,流的血把那块泥巴浸湿了!你他妈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还让你去补镜头,你能大热天卧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花印冷静插嘴道:“我能。”
刘恩康:“你娘的能个他奶奶的球!”
“好了刘记,我清楚你的意思了,但这不是重点,有什么误会我们稍后再解决,行吗,我有更重要的事问你!”
花印想拍拍他的肩背,却被躲过去了。
刘恩康脚速飞快,见花印对他的暗访经历毫不在意,心中火气烧得更凶,三步并做两步走出了安全通道,推门便是停车场。
他闭紧嘴巴解锁上车,将花印拒之门外:“花大主播!我祝你红透半边天!飞上枝头做凤凰!”
所幸停车场人已经不多,刘恩康讥诮的声音全数收入花印耳里。
“哥没你那个条件,妈生的好,长得跟个仙子似的,谁的车都能上,谁的屋都能进,谁的床都能爬!”
“刘恩康!”
花印死死抵住车门,手臂上曲折狰狞的疤痕也被扭曲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你误会了我,也没必要血口喷人吧?!”
发动机蜂鸣,刘恩康启动车子,理智尚存,轻轻踩了下油门,车子便如豹子般窜出去一米远,他本想吓退花印,可没想到花印居然抱着车门,任其发车,极其狼狈地被拖带出去!
“不要命了!找死也别拉我垫背!”刘恩康破口大骂,赶紧刹车,怕出意外还挂了空档,他拽着门把摇车窗,怒道:“我误会你?你进潘台办公室的时候可别以为没人看见!”
“那是我找他有事!”
“次次都有事?!行了你,没人跟你争,是你的就是你的,咱比不过,您请请好别在我眼前晃悠了,我怕长针眼。”
他心地善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敢真把花印弄伤了,狠狠心砰地关上车门,花印如惊弓之鸟缩手,刘恩康不屑地笑,挂挡右脚踩油门。
花印铁了心不放他走,脸色阴沉,手撑着车头潇洒往前纵身一跃——
衬衫西裤脏了,脸颊也蹭了点灰,他按住引擎盖,手底下轰轰隆隆,微热,但他毫无畏惧之色。
不要命的愣头青气势。
刘恩康脚底在油门上悬空,被唬住了。
泼天硬气迎面而来,为车前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添上一层亡命狂徒滤镜。
噔噔,噔噔噔噔,噔……
花印双眼猩红,视线坚定地盯着刘恩康,没再争执,抿唇敲下一串无规律的节奏。
刘恩康由愤怒不已,渐渐变得不忍心,他像是被自己气到了,泄气似的捶下喇叭,滴滴滴声响起,与节奏重叠。
“凌霄之上的电波。”他捏着方向盘,与花印怔怔相望,“你居然看过这部话剧。”
花印走到车窗前,浑身脏兮兮立在那儿,脆弱得像根被风吹折的野草。
可那神情坚韧无畏,桃花眼里升起海岸线上蒸腾的雾霭,灰蓝苍蒙,涤清满身污浊,好似从海底走上陆地,甘愿替人受难的圣子。
“你转行前写的最后一部戏,我看了很多遍,刘老师。”花印哽咽,不禁探手触碰刘恩康的肩膀,“里面有一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找到他。”
“求你了。”
平生第一次说‘求’这个字。
三年前的冬天,被田雨燕歇斯底里攘出家门时,殷向羽匆忙抱起殷妍,捂眼睛不让看,进了卧室,花印动动嘴唇,只说了句‘妈,我改不了’。
假如白眼狼有机构认证,他花印一定能拿个终身成就奖,经过二十六年岁月洗礼,他被误解过,也被看穿过,但他都不在意。
小学初中,偷盗的劣习从没令他自卑,更没想过要改,他想要什么东西,就直接据为己有,不问任何人的意见。那时尚能打个马虎眼掩饰,笑哈哈快乐每一天,可生活的真相日益残酷,逼出了内心深处的阴霾。
他天生凉薄。
获得好处是理所应当,是他凭本事挣来的,获得青睐和偏爱就更容易了,但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接受。
别人的真心,是烂大街的玩意儿,不值钱,有用,就留着,没用,就扔掉。
这样的人生字典,从头翻到尾,都找不到‘求而不得’。
直到有个人撕了他的字典,让他的人生缺失了下半部分,空有索引,不再有内容,那轻而易举的下一页,再也没能翻过去。
两章内一定酸爽重逢!不害小孩的妈妈不是好妈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求而不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