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花千语循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来到了这片月见草坡。银盘似的满月悬在天际，将草坡浇铸成流动的水银湖面，每一朵月见草都捧着一汪月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她赤足踩在绵软的花毯上，裙裾扫过之处，夜露便顺着叶脉滚落，叮咚作响。
忽然有脚步声碾碎寂静。
花千语猛地转身，看见坡顶站着个白衣少年。月光在他身后流淌成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飘逸。他的衣襟松散地系着，露出锁骨处一枚蝶形玉佩，正是今日清晨那只蓝蝶翅膀上的纹路。此刻那玉佩正泛着温润的微光，与他眸中流转的碎星遥相呼应。
“你……”花千语下意识后退半步，指尖触到藏在衣襟里的蝶形印记——那里仍残留着灼烧般的温度。
少年踏着月光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鼓噪的心跳上。他停在三步之外，玄色的发丝垂落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白日惊扰姑娘清眠，特来致歉。”声音清冽如泉击玉石，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
花千语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眉骨高耸如飞檐，眼尾微微上挑，本是凌厉的轮廓，偏生一双凤眼含着春水般的温润。月光在他睫羽投下扇形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忽明忽暗。她突然想起白日里那只蝴蝶的眼睛——同样是这般深邃的幽蓝，藏着千年不化的霜雪。
“你的伤……”她鬼使神差地开口，目光落在他完好无损的左臂上。白日里分明看见那里有道狰狞的伤口，此刻却连半点疤痕都没留下。
少年似笑非笑：“不过是些皮外伤，有劳姑娘挂念。”说话间广袖轻扬，带起一阵裹挟着冷香的风。花千语嗅到熟悉的莲香混着露水的清新，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清晨那只蝴蝶栖在她指尖的时刻。
他们隔着月光对坐。花千语抱膝坐在绒毯似的花丛中，看他取出随身玉壶斟茶。青瓷盏中的茶汤映着月光，竟泛起淡淡的金芒。少年将茶盏推至她面前：“此乃蝶露茶，采晨曦未散时的朝露所制。”
花千语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与少年的身影重叠。茶汤入口清甜回甘，喉间却涌起灼热的异样。她仓皇抬头，正撞进少年专注的视线里。他执壶的手顿了顿，琥珀色的茶汤在壶口中晃出细碎的光斑。
“你究竟是什么人？”话语出口的瞬间，花千语就后悔了。月光下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警觉，旋即化作温柔笑意：“不过是路过此地的旅人罢了。”他抬手抚过腰间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蝶翼纹路。
夜风骤起，卷起漫天花瓣雨。花千语看着那些花瓣在空中旋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接住一片。月光穿透半透明的花瓣，在她掌心投下蝶翼状的阴影。少年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收紧，呼吸声也重了几分。
“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花千语惊觉他人已不知何时倾身靠近，发梢扫过她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她僵直脊背，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锁骨处的蝶形印记上——那里正泛着与玉佩相同的微光。
“你说这是巧合吗？”少年指尖虚悬在她印记上方，带起一阵战栗的电流，“同样的纹路，同样的时辰……”他忽然轻笑出声，退后倚着老槐树坐下，“或许我们当真有缘。”
花千语攥紧手中的花瓣。夜露顺着叶脉滚落，在她手背蜿蜒出晶莹的水痕。她想起初遇时那只蝴蝶翅膀上的裂纹，此刻少年衣襟下的胸口位置，是否也留着同样的伤痕？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宛如擂鼓，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你可曾见过会发光的蝴蝶？”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花瓣，“它的左翼有道裂痕，飞的时候总往左边倾斜。”
少年正在把玩玉佩的动作骤然凝固。月光穿过槐树枝桠，在他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眸，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若是这样的蝴蝶，倒的确见过。”他起身抖落衣摆沾着的花瓣，“只是不知它如今身在何方。”
花千语跟着站起，裙摆扫落层层叠叠的花瓣。她望着少年走向月下的剪影，突然发现他走路时左腿微微跛行——正是白日里蝴蝶左翼受伤的姿势。夜风送来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莲香，混着月见草苦涩的芬芳，在她鼻尖萦绕不去。
“明日寅时三刻，东边山崖会有奇景。”少年驻足在坡顶回望，月光将他的身影镀成银边，“若姑娘不惧露重，可愿同往？”
花千语看着他递来的素白帕子——上面绣着振翅欲飞的蓝蝶。她接过时指尖相触，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惊起几只萤火虫，在他身后织就流动的光网。
“好。”她听见自己肯定的回答，没有一丝的犹豫，好像许久未见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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