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总爱缠着紫金山打转。放牛娃阿宝赶着牛群经过山谷时，总觉得脚边开出的花比别处艳上三分。这天他起得早了些，薄雾里瞧见两个模糊人影立在老槐树下，白衣素裙的轮廓像浸在牛奶里的宣纸，风过时衣袂飘成蝴蝶翅膀的形状。
“娘说山里有精怪……”阿宝攥紧鞭子往后退了半步，却见那女子发间的鹅黄色小花突然动了动，抖落一串细碎的光尘。他想揉眼再看时，眼前只剩满谷翻涌的花浪，惊起漫天蓝翅金纹蝶。奇怪的是那些蝴蝶并不四散，只在半空聚成个巨大的漩涡，中间隐约浮着两道交叠的影子。
城中来的摄影师举着新式相机闯进山谷那天，云层压得很低。他本想拍些奇花异草回去卖钱，却在取景框里捕捉到诡异的画面：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正替素衣女子拂去肩头落花，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周遭迦兰齐齐绽放出金色光晕。快门按下的瞬间，胶片却莫名蒙上雾气，洗出来的照片只有模糊的光斑。
“见鬼了……”摄影师搓着胳膊往山下跑，背后传来清越的笛声。他不敢回头，只听那曲调忽而欢快如溪流蹦跳，忽而缠绵似柳丝拂面，最后竟带着几分悲怆的苍凉。等他跑到山脚回头望时，整片山谷已隐入寻常云雾中，唯见几只蝴蝶追着他的草帽盘旋。
私塾先生宿醉后失足跌进山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花毯上。恍惚间看见年轻夫妇执手栽树，男子挖坑时袖口露出半截蝶形玉佩，女子发间的小花沾着晨露摇摇欲坠。他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待揉完眼睛再看，唯有新栽的树苗在风中轻晃，枝头停着对交颈而眠的彩蝶。
最奇的是每逢朔望之夜，守林人的木屋前总会多出两双湿漉漉的草鞋。起初他以为是迷途游客，后来发现鞋底沾着山谷特有的红泥，鞋面上还粘着鹅黄色花瓣。某夜他佯装沉睡，听见窗外传来细碎响动——竟是有人踏着露水而来，脚步轻得像飘落的花瓣。他猛地推开窗棂，只看见两只蓝翅金纹蝶掠过月光，消失在槐树林深处。
百年后的清明节细雨纷纷扬扬，扫墓归来的少女们在山谷遇见件怪事。她们追着滚落山涧的绣球跑进雾气，忽然看见前方立着对璧人。少女们羞红了脸欲转身，却见那男子摘下片花瓣别在女子鬓间，女子笑着将一朵小花插在他耳后。正要上前搭话时，一阵风过，眼前只剩空荡荡的□□，唯有绣球还在溪水中载沉载浮。
如今常有游人声称在特定时辰遇见过那对身影：有时是在晨雾未散时，有时是暮色四合之际。有人说看见他们坐在老槐树下分食供果，有人说目睹他们在花海中跳一支奇怪的舞。每当有人试图靠近，要么被突来的山风迷了眼，要么被骤起的雾障遮了路。唯一确定的是，次日清晨总能在山谷找到新鲜的脚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暮色中的山谷又开始起雾了。几个写生的美院学生支起画架，笔尖刚触及画布就愣住了——远处花海中分明立着一对衣袂飘飘的身影，可同伴们看去却只有摇曳的花枝。带队教授扶了扶眼镜：“大概是光线折射……”话音未落，一阵裹着花香的风掠过画架，所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那风里分明裹着两个重叠的心跳声。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山脊，山谷陷入神秘的幽蓝。看守林场的老周照例巡山，手电筒光束扫过老槐树时，树皮上的裂痕突然显出奇异纹路——那是纠缠的花藤与蝶翼组成的古老图腾。他摸了摸随身携带的蝶形玉佩，金属表面不知何时染上了露水般的湿润。远处传来清越的笛声，这次他听清了旋律，正是当年妻子最爱的那首《花好月圆》。
————全书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