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第一反应是想辩上一句我别无他法,但仔细一想,事实上,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对于这支邪门歪道的笛曲运用得却是能算得上越发地得心应手了。
或许他说得也没错,破解面前这些乐阵还有别的方法,只是我们没有想出来,而我则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奏出了这支横蛮的邪曲。
“因为它最能见效。”我也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了,我看向他,说明了眼下的情况:“如你现在所见,我们几乎被弦心的人淹没了——而花月门的禁地也岌岌可危。”
“好的喔。”
在光亮的日照下,我瞥见红影修长的指节间银光闪烁着,我心里不由地警惕起来。
虽然我感觉他不会对我出手——我已经把话题带到眼前的一众弦心了,相比起我们,更显而易见的是面前的一片弦心众人才是对花月禁地,也就是凌燕所要守护的地方,最大的威胁。
下一刻,耳边似乎有什么疾风掠过,在我转身间,已见漫天飞扬的红绸,下面发散着的是如密密麻麻细雨一般的银芒,在顷刻间就直往眼前那一众手执乐器的弦心人员直袭而去!
那是红影极强的内力,只他一人抬手间便能直接击退了在禁地门前尚与花月掌门纠缠着的人群。
伴随着红绸舞动的还有一道飘逸的艳红身影,使出来的每招每式和着那在人群中翻飞的红绸,就跟在跳舞似的。
在红影凌厉的攻势下,弦心众人的阵型一下子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但良好的素质使得他们即使被打得狼狈,也非常有默契地奏起了乐曲来,周围的尖锐乐声又此起彼落,挥之不去。
“那么,能请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的——黄台的传人,为我吹奏一曲吗?”红影一个侧身飞跳灵巧地躲过数道凌厉琵琶弦后,回眸看了我一眼,那狭长的狐狸眉眼间还染着几分笑意。
“哪支曲子?”我疑惑地,他不会是刚还嘲讽我似的说我用邪曲,现下又叫我使出来吧?
“当然不是你的那支。”他朝我眨了眨眼,“我想听你新学来的曲子。”
这是在……点歌?
我满怀疑惑地奏起了《痴凰曲》,心里奇怪地想着这该说真不愧是他吗?如此有个性的魔教教主,就连打架也得让人给他配上音乐?
但更神奇的是在我的配乐下,红影倒真的像是被激活了什么斗志似的,只一个人便宛若千军万马,只见那红绸挥舞、银芒闪烁间,仿佛自形成了战场的划分,仍占有人数优势的弦心一众都非常有求生意识地往后退,重新给我们退出了一片空地来。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了纷纷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颇为熟悉的剑鸣声——循声望去,在林蘅高举着长剑的带领下,三联门派汇集而成的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汤汤地奔往这里来。
他们虽然看起来都带着不轻的见血伤势,但气势分毫不减,只消一会儿便把这片场地里的人数优劣状况直接翻转过来。
看来我料想得不错,现下他们解决了尚在花月门内的僵局,一同前来支援后山禁地了。
——这本该是好事,可是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尤其看着很快就陷入一片乱战的场面,分明是看似与三联门派站在同一阵线上,一同对抗弦心中人的红影,那袭艳红衣袂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
有一瞬间,那段舒张开来的红绸掠过了我的眼前,使得有这么一刹那,我透过这张铺开的红绸,看到了被抹上一片通红的天空,如同血染一般。
我停下了笛声,我觉得不该再给他演奏下去了。
毕竟《痴凰曲》可是凌燕的遗作。
然而,红影好像全心投入了战斗之中,似乎对于我的中止演奏也浑然不觉,毫无反应,抬手间便又是一记红绸摔开了面前的敌人。
他倒不像是留有余力的样子,几番搏杀间,就连他修长的指节间都渗出了血来,顷刻之间便与衣色相融。
可是我总得留个心眼——我拉着凌信云,无声地退到了花月掌门身侧。
凌信云起初有些惊讶,但看了一眼我的眼神后,也收回了折扇跟着我过去了。
现下这批弦心中人,好些曲阵都已被我瓦解,之前也因为三师兄的招法,已经耗损了不少,如今加上突围过来的三联门派弟子,以及红影这个在江湖中可是令不少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加盟,解决这场战斗并不算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在于这场与弦心的战斗结束后——
花月掌门连带着两个禁地守卫都累得坐倒在了禁地门前,看起来似乎是即使严重的伤势使得他们连站起来都吃力了,可仍是坚决地要守在这里。
“我们可以运功替您调理下吗?”我低身道。
下一刻,不仅是花月掌门,连我身旁的凌信云都有些讶异地看向我。
但不同于花月掌门的是,凌信云很快就理解了,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花月掌门问。
“红影——或许您认识这个人?”我示意般地转身瞥了一眼在人群中翻飞的那抹鲜红身影,“我们恐怕他是寻仇来的。”
“我似乎不认识这个人。”花月掌门皱了皱眉头,但仍向我伸出手来,允了我的请求。
“但是他拥有你们花月门的令牌。”在我运功为她调整间,凌信云轻声地提醒她道。
“可我不记得……”
“我想,是我表姑给他的。”
凌信云的语气非常温和,但自他这话出口后,我能感觉到花月掌门明显的一怔。
“是我对不起你们凌家。”沉默了良久,花月掌门缓缓闭眸道,“如若有什么事,就该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她是想一个人承担,可事实上——
“那位红影不会这么想。”我提醒她道。
“……”花月掌门看着我们没有说话,似在思考着,但她仍是默许了让我们为她调理伤势。
她伤得很严重——连我都感觉得出来,她内力散失得很严重,仅剩的堪堪护住了自己的心脉。
后来我才知道,她与弦心搏杀过后,残存的内力都用于护住袁霜灵了。
只是彼时我并没有这么多时间去了解情况——我刚好替花月掌门平稳住了内息,耳畔便传来了突如其来的一阵阵惊呼声。
我甚至不必回头便已经知道了他们与弦心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而眼下轮到了那位为凌燕而来的魔教教主——
我转身后,这片场地上不出所料的是倒下了许许多多的人,弦心的,也有三联门派的。尚且站着的人无一不是伤痕累累。
但我此时能见到的却是比方才更夸张的漫天红绸,而彼时正值黄昏的落日时分,橙红似血的云霞映照之下,纷纷银芒伴随着被那漫天红绸刮得飞溅起来的血沫,无一不在衬托出那站在场地中央,脸颊带血却仍扬着嘴角在笑的红衣人,此时宛如修罗一样。
而本该清理完弦心中人后能喘上几口气的时刻,三联门派众人又不得不再次提起了武器,放眼望去,大片的人对于这个突然倒戈相向的“援军”,皆是惊愕与茫然。
红影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一眼便望到了傲然挺拔地站在众人身前的林蘅,锋利的目光瞄准了她后紧随而至的就是迅速袭向她的红绸,眨眼间那道红色身影就已经飞扑向她了!
顷刻间场面又陷入了一片混乱,而就在这好一阵的骚乱间,只听得一声巨响——沈莲扯开了林蘅,自己手执的一柄铁剑生生挡在她身前,接下了红影蓄满力的一招,直接就被震出了嘴角的鲜血!
“当年决意要杀凌燕的人,是我。”花月掌门轻轻拨开了我和凌信云的手,起身走了出去,泛红的夕照落在她疲倦的面容上。
“哼。”红影只是笑,手上执着的红绸扔往前压着——“呯!”地一声下,沈莲的铁剑顷刻断裂粉碎!
“都到齐了。”他眯了眯眼睛,眼角的那抹红色在夕照之下更显得艳如血染。
他的笑容比以往我所见到的都要渗人,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值得开心的意味,反让人非常有压抑感,仿佛他本身就是压抑了许久,到了这一刻终于得偿所愿般。
显然他可不认为这个责任能由花月掌门一个人承担——下一刻,那漫天红绸就随着他发动的内功往四周扫开来!强劲得连我所在的位置都能感受到了气流涌动,从而不得不横起竹笛去抵。
但是我还没有要出手的决心,虽然我担心的是那些三联门派的弟子们可能将迎来比弦心更狠厉的攻击。
——可我也不是红影的对手,况且,眼下这般的情景,也许也是他们以前种下的……因果。
与人无尤。
而我看得出来身旁的凌信云也在纠结,满目焦急,却又不知所措。
他说,于理上,他在想若是三联门派死伤了这么多人,甚至现下可能掌门没了……那就可说是变了天了,北云城也不知道又得遭遇什么变数。
但是于情上——
“红衣大夫……也是为了我表姑来的。”
而眼下花月门的禁地也已经没有了危险。
他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了。
我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出了事实:“其实多加我们两人也阻止不了他。”
而且这些陈年往事,也许也该给他们一个了断了。
我的目光去找寻沉寂了许久的两位师兄,此时三师兄正盘坐在一旁,双眼闭了起来,唇色都发着白,而二师兄正坐在他身后为他推背调息。
他们也全然没有要插手红影的事情的意思。
不同于之前两批相约的人员与弦心作战,眼下红影是要以只身一人去与整片场地的三联门派中人抗衡。
但是我觉得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受伤,此时此刻,他脸上带着的血痕,指尖似凝未凝的血褐,甚至地上不少破碎的红色衣碎,都在告诉我,他也被弦心的一番战斗损耗了不少。
可是也是在这时候,我才感觉到他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行同鬼魅般的身法,在因为人数差距下所使的红绸皆被砍碎在地后,他竟就徒手搏杀起来,招招狠厉可怖,只消片刻之间就把围上来救援自家掌门的三联门派弟子都打倒在地上,满地血光!
“陈落梅!小心!”就在这时,本来声音就不大的林蘅忽地一声大喊!
——紧接着,只见得那瘦小的白衣女子在红光闪过的一刹那,飞扑过去挡在了花月掌门身前,紧随而至的就是一阵强烈的冲力冲得两个人直往后退,也不知道那是红影下了杀心后动用的多少功力。
下一刻,只在沈莲嘶哑的一声声呼唤中,林蘅脱力般地倒了下去,早已血色斑驳的白色衣衫,此时胸前绽开了浓稠的红,细长的银针上闪烁着的夕照也红得刺眼。
“掌门!”
“林蘅!”
“……”
在一声声的惊呼中,凌信云也再按捺不住地跑上前去:“林掌门……”
林蘅在合眼前最后一眼看的是朝她过来的凌信云:“无妨,吴峻峰会是个好掌门,会很好地接替我……”
她竟是念及了凌信云的心绪……
直到在两个掌门的声声呼唤中合眼离去时,她苍白的面容上仍是带着笑意的。
我从中看到了几分得以解脱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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