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不少大夫,有的学医是为了悬壶济世,有的是为了钱财利益,有的是为了继承祖业……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学医的?”
“为了自救。”
红衣裳的年轻大夫说完后,折起了自己右手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臂,上面是一道一道蜿蜒曲折的艳红纹路,宛如朱墨描摹出来的,燃烧的火焰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刺眼。
那日正值春暖时分,红衣裳的大夫在为北云城侠客世家,凌家的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看病。
不同于之前凌家为她请来的大夫,这位红衣大夫实则是自己登门拜访的,且不同于以往的大夫直接看病开药方子,他走入凌家大门后,在后院寻到了依靠在栏杆上看着风景的凌燕,便轻轻地走到了她身侧。
“看起来,我们都是别人眼中的异类。”他说。
所以,他们应当有得以聊下去的话题。
这当是两个人奇妙的相遇,一个是侠客世家的最为体弱的一代家主,一个则是那魇华魔教里,最不信教的一代教主。
“你不信教!?”凌燕初次听闻这件事后,也惊讶得瞪大了一双杏眼。
“嗯。”红影点头。
的确,这一代的魇华教主,本身并不信教。
江湖中给人感觉非常神秘的魇华教,实则是个傲立于北方的,非常古老的教派。他们信奉着的,是那远古的火神,教中古老的教坛四方皆伫立着各式火纹的图腾以及神秘艰涩的文字——那是一条条祈祷时的咒语符文。
若是能听懂的话,就会发现这群教众祈祷的内容轻则是向古火神述职问好、请求古火神的指示,重则是祈求古火神降临人间烧尽人间罪恶——而骇人的是,这句祷文是教众每日所必念诵的。
也有的是教中有人得了病,去到教坛祷告,希望古火神帮助自己。
然而魇华教既然称得上是魔教,这些人的做事风格和思维总是异于常人的——病了的人不去寻医问药反是到教坛祷告姑且算是信仰所致,但祷告无效后,他们往往会认为是对古火神的忠诚不够,会选择去以人血祭祀,或者以肉身投入“圣火”之中,燃烧殆尽。
“那你既然不信教,怎么当的教主?”凌燕好奇地问道。
“本来老教主卸任后也是该我上去,不过更根本的原因还是它——”红影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圈圈红色纹路。
生来便带有红艳的发色,再加上手上的这一圈如同燃烧烈焰般的红纹,使得魇华教一众的教徒以及长老们坚信着,这就是古火神降临了。
然而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圈红纹给他带来的,灼热般的疼痛感。
其实上自从他接手魇华派,派遣人员重新搜寻医书草药回教后,情况已经好转许多了。
至少教中的书库中,医书的数目与古火神的崇拜书籍相持平了。
“可是你猜猜看,我让他们按着药方子抓药治疗痊愈了后,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相信医学了?”
“没有喔。”红影无奈地笑了笑,“他们更加确信我就是古火神降临了,神在眷顾他们,所以帮助了他们。”
“……噗!”凌燕总算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久病而苍白憔悴的面容终于变得鲜活了起来,“那看来教主你破除迷信的道路,路阻且长呀!”
“那你呢?什么时候肯抓药呀?”
“哦,原来红大夫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要让我好好看病。”凌燕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红大夫会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想跟他们抓药,是因为他们根本治不好我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我自然是跟他们不一样了。”红影说,“一般我给人看病,哪会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可你不一样啊,这位亲爱的凌小姐,先前可是你亲口跟我说的,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对哦,那我是不是应该说,有劳红大夫啦?”凌燕见状,便也笑了,“那我可不跟他们的药方子了,跟你的,怎么样?”
“那你是当然要选择相信我了。”
“噗,你是不是对你的教众也是这样的?”
“他们也不需要我说这么多废话,相信我,凌小姐,您才是特别的。”
这倒是说的实话,作为魇华的教主,平日里使唤起教众来,都甚至不用多作解释。
可凌燕到底是特别的,使得这位心高气傲的教主也愿意亲自来到凌家府邸上拜访她。
实际上这并非是他们的初次见面,初见时的天气远远比此时的糟糕——那是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乌云蔽日,伴随着霹雳雷鸣,北云城的街道上看不到什么人,各家各户都紧闭着门窗以防飞溅的雨水。
而凌家那大小便体弱多病的大小姐此时却仍在北云城郊外,侍女为她撑着的伞并不足以为她抵挡飞溅的雨水,她们形容狼狈地跑到了不远处的角亭里。
其实这几天来都是这般连绵大雨的天气,凌燕心想也就自己会心血来潮地来城郊逛上一圈——而事实上证明了人们总是要为自己的心血来潮而付出代价,她们此刻可谓是被困身在这郊外了。
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这大雨的天气,竟还真的有像她们一样出门的人——
“小姐,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人?”侍女惊呼道,“这么大的雨居然还有人没带伞在那儿淋!?”
“嗯?”凌燕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滂沱大雨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艳红身影正走动着,仔细一看,他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这是在干嘛?行为艺术吗?”侍女觉得古怪。
然而,凌燕仔细一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吩咐了侍女一声,让她撑着伞过去看看。
“教主!雨这么大我们还是回去避雨吧——”跟在那红衣人身后的,便是几个魇华教徒,他们无一不在为这位肆意妄为的年轻教主忧心着。
“我早说了,你们爱往哪儿就哪儿去!”脾气本就不算好的魇华教主,此时更是因为手上那比往日发作得还厉害的灼痛而异常暴躁起来,而紧随着他的几个教徒更是吵得他脑子都嗡嗡的,终于使得他怒不可遏地转头瞪了几人一眼。
也不知是因为他发红的眼睛使得他看上去显得更有威吓力,还是因为教徒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教主大人是真的生气了,再不走就会打人的那种——这种他们倒是不怕,但要是他真的气得开除他们怎么办?
终于,这几个人乖乖地往后缩了几步。
可教主大人不满意,仍是怒目瞪着他们。
于是,这些教徒们怀着担心又茫然的心情,走了……
这位教主大人看起来总算是消却了一半怒气——可紧随而至的就是手臂上愈演愈烈的痛感!
那是发作得比往日还要厉害百倍的疼痛,如同灼热的烈焰在骨肉上燃烧一般,使得他竟要试图通过猛雨的冲刷,以图能消得片刻舒缓。
可实则那如同火烧般的剧烈痛感蔓延直入心扉,钻入脑髓,仿佛能把人的意识都给抽离了似的,使得他一时间意识模糊时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哪天跟教中一些病得厉害的教众共情起来,实在受不住了就直接往古教坛的圣火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实际上他也真的想放弃了,这么多年来他努力寻遍、钻研各地的医学药理,尝试过了许许多多的方法,却到底也无法根治这稀奇古怪的病,反倒每次过了一阵子都没发作,病情看似稍有起色时,又突发地频繁剧痛起来,消磨人的斗志。
而今又寻得个新方子,唯独缺了味名为“蓝雪莲”的药材,辗转之下来到了北云城,几天以来没有一点进展,反而手上的红纹又忽然剧烈发作起来,此时更偏逢大雨,无处躲避。
眼看那几个教徒已经不见了踪影,年轻的红衣教主最后连支撑自己的力气也终于被手上红纹的痛楚抽离殆尽,双眼一黑就直接倒进了大雨里。
“诶、诶!您怎么了?”一时间,他感觉打落下来的雨水被挡去了不少,与此同时还有一把温柔的女声响起。
其实他是清醒着的,虽然在凌家的侍女眼里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反应。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伴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她惊讶地发现自家大小姐竟然冒着雨过来了!
这使得她根本顾不上这倒在雨中的人了,她焦急地把伞往凌燕头上遮去:“小姐!您怎么冒着雨过来了呀!待会儿着凉了,大夫可又要多给你开上几味药了!”
“不都是药么,多几样少几样,不是都得喝么?”凌燕说,“总不能都倒了吧,虽然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侍女一阵无言。
“但人总不能轻易放弃希望吧?以前算命的不是说过我这身子骨活不到十五岁么?可现在我不也好好的。”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凌燕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地温柔坚定,“所以呀,该喝的就得喝,该睡的就得睡,人总该是要往前看的。比如说,这场雨总得下完吧,下完了,我们就得回去再熬上几味药了。”
——她也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清醒着的,只是倒在了雨中,意志消沉得不愿起来。而她的这番话,便当是她说与他听的。
后来,她得知了这人前来北云城是为了找一味名叫“蓝雪莲”的珍贵药材,便对他道:
“那好,我家正好有……”凌燕刚说着,身旁的侍女便打断了她:“小姐!那药物可珍贵了啊!”
“珍贵又能怎么样呀?我又用不上,那肯定是给需要用得上的人嘛!”凌燕说罢,又颇为郑重地:“那说好啦,你找天上来我家拿,记好了,我叫凌燕,我们凌家在北云城还挺有名气的,不会路的话还可以问问路上的人。”
那日红影让人在北云城里打听,知晓了北云城凌家是个侠客世家。
直到他拿到了凌燕亲手递来的锦盒,打开后看见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干花,在日照之下仍闪烁着光。
他方才知晓何谓侠客凌家。
红影向来不喜欢亏欠人情,于是他便以大夫的身份,重新拜访了一次凌燕。
阳光明媚,金灿灿的光点跳跃在那依靠在栏杆旁的粉色袄裙姑娘身上,照得她发上的玉燕子烨烨生辉。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偶尔行医的江湖郎中。”阳光的光点也跳落在来者一身明艳红衣之上,映照出几分朝气。
“哦?怎么称呼?”
“糸虹。”
凌家的家主凌燕,常年以来为一身病痛所困,本该是充满年轻朝气的年纪,脸上却因病久失血色,唯有笑起来时方显几分灵气。
此时她身着一身鲜粉色的袄裙,肩上搭着一件应时的斗篷,缀满了毛绒绒的小球,充满少女活力的装束虽也妆点不出她久病后的鲜活,但是她仍乐此不疲。
她最爱自己的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常常挂着一只漂亮的玉燕子,垂着细细碎碎的翠玉,还有那支挚友陈落梅送的金枝玉叶钗,都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起来。
她的说法是,久病的女孩子也有爱美的权利。
那时候的她还是那么的对未来抱有无限美好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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