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幽魂打小报告，虞兰珠至今还蒙在鼓里。
她没有理会幽魂，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燕王妃。
仿佛对周神医视线若无所觉，燕王妃用银筷从玉碟挑起一只糖糟鹅掌送到虞兰珠唇边，温和笑道：“兰珠，你近来食欲不佳，快尝尝这鹅掌，足足腌制了十二个时辰，糟香浓郁，不但极开胃口，还有利于手掌恢复。”
因幼时遭遇，虞兰珠最恨“以形补形”四个字。
所以众人皆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四个字，每次劝她食用蹄髈、爪掌类的药膳，都是点到为止地提上句“有利于手掌恢复”。
眼底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泄气，减肥大计又要推后了。
虞兰珠探头叼住鹅掌。
肉糟得软糯酥烂，放入嘴里囫囵转了圈，骨头和肉就各就其位，只余淡淡清甜在口腔回荡。
她砸了砸嘴，主动看向玉碟。
燕王妃看到她渴望的眼神，露出个满足的微笑，赶忙又夹了一个送到她的嘴里。
连续了吃了十多个后，虞兰珠才用完好的右手比划着表示：“下次换成卤味的吧。”
她的神色随意，丝毫没有对姑姑的感激，反而有种嫌弃挑剔的意味。
面对虞兰珠软饭硬吃的行为，幽魂都看不过眼了，美丽绝伦的脸上现出一丝讥诮，“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幽魂只能在虞兰珠的三尺之内活动，除了虞兰珠之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她。
饶是幽魂是个无惧孤独之人，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世界仅有虞兰珠后，不得不自学起手语。
她的学习能力极强，不过观察了短短数日，就基本能看懂虞兰珠的手势。
此事再次引起了虞兰珠的泛酸。
她虽然生得富态，但素来以强大的学习能力而自豪，这也是面对漂亮姑娘从未妄自菲薄的底气，
自从幽魂来到她身边后，一次次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怎么就能美貌绝顶的同时，还能聪明绝顶！
原来同为英年早逝的命运，却有不同呈现方式。
虞兰珠按下酸溜溜的心思，乜了眼幽魂，没有辩解。
她之所以对姑姑燕王妃冷淡，只是因为周神医出自燕王府。
所以换心之事跟燕王府脱不了关系。
对于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她真的做不到随时都笑脸相迎，哪怕她的小命就握在人家的手里，
刚好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利用，姑姑又对她百般纵容。
所以虞兰珠不但心安理得地受着燕王府对她的照顾，还时不时地借机摆摆谱。
她总要抒发下心中的怨气，否则心里真的不通达啊。
当然此乃家事，哪里能大肆宣扬，就让孤魂野鬼误会下去吧。
此刻的虞兰珠没料到，幽魂对她八岁之前的事迹一清二楚。
多日后，当孤魂得知虞兰珠怨恨燕王妃的理由时，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你的运气比我好，没有被完全蒙在鼓里，不像我一生活得像个笑话。”
……
燕王府，青囊堂。
周神医对外称一身外科手术承自神医华佗的青囊书，便把平日居住的地方改成了青囊堂。
此堂虽然地处偏僻，但占地极广，迎面是七间正房，两侧是数十间厢房，听说还有扩建的趋势。
周神医醉心医术，也将这里作为医堂，药膳房、针灸室、诊疗室一应俱全。
虞兰珠跨进青囊堂时，周神医的几个徒子徒孙正在院中翻晒药材。
目光捉到虞兰珠的身影后，也不知是不是借机偷懒，全部都蜂拥围上来嘘寒问暖。
有的询问伤势，“表姑娘，您的手好些了吗？”
有的诉说担忧，“哎，您整整昏迷了一天，师傅他老人家也跟着一宿儿未睡。”
有个女大夫干脆捧了一把桂圆，“表姑娘，您最喜欢吃的桂圆……”
幽魂看得出，他们并非因为虞兰珠是燕王府的贵客才如此热情，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担忧她的近况。
“莫非还是胖子比较招人喜欢？”幽魂面露古怪，喃喃自语道：“明明周老头这帮徒子徒孙恨不得活劈了本宫，宁可死也不肯替本宫诊治。”
得知虞兰珠找周神医，女大夫连忙告诉她，“师父在静室。”
静室乃周神医用来做实验的地方，他十分重视那里，一般人是不可轻易直接进入。
虞兰珠却是个例外。
她径直走向西厢房最角落的房间。
此时周神医正在坐在八仙桌前拿着刀剖一只公鸡。
见到虞兰珠后，他立刻迎了上去，不同于在其他的地方见到虞兰珠，谄媚中透着后怕和心虚。
一张老脸笑出了无数褶子，显然极为欢喜她的到来。
他双手激动地在衣服上抹了抹，直接扯上虞兰珠的袖子，“表姑娘，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只公鸡，它是斗场上的常胜将军，身经百战体质非凡，你来看看它的五脏六腑。”
月白衣料顿时印上几处血污，虞兰珠仿佛习以为常般，一点也不在意。
她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只公鸡，比划着询问，“这只常胜将军的五脏六腑是被榨干了吗？”
虞兰珠曾以两只兔子的例子反驳过周神医“天生神力是病”的论断。
但是这其中有个漏洞，那就是两只兔子都是普通的兔子。
而她的力气远超常人，简直如同怪物一般。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天生神力就是病。
大周人口千千万万，其中天赋出众的奇人多不胜数。
有生来过目不忘、有眼明目聪远胜常人者、有天生敏捷者……亦有像她一样天生力气大的人。
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而且寿命甚至比一般人长。
对于虞兰珠的反驳，周神医另有见解。
这些天赋出众者确实远超普通人，可到底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而虞兰珠的“天生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两人互相反驳，又各有道理。
只是像虞兰珠此种程度的天生神力，当世仅此一个，无法大规模验证。
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
人自然不能用来大规模实验，不过周神医会用其他动物作为代替来进行实验。
听到虞兰珠疑问后，他讪讪地摇了摇头，“它的五脏六腑比普通公鸡更强健。”
比起证明他才是“对的”，周神医更在意事实。
虞兰珠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比划着问道：“方子呢？”
周神医走到书架前，从顶层拿下一本笔记，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药方递给了她。
虞兰珠接过药方，仔仔细细地从头扫到尾。
与先前的方子相比，仅仅是将大量的红糖霜换成了羊乳。
为了反驳周神医“天生神力是病”的荒谬之言，她闲来无事之际，就把周神医所著的那些胡言乱语的书抓来研究。
抱着找茬的心思通篇研究下来，她还真找出了不少矛盾之处，却也不得不承认周神医行医方式虽然激烈怪异，但医理清晰，毫无含糊之处。
最为特别是他会用对比的实验来验证药效的作用。
研究得时间长了，虞兰珠便将神医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
她随意扫了眼方子，立刻就看出原因所在，“糖和羊乳都有补充体力之效，不过糖更容易致胖，羊乳相对好些。”
周神医听到此处，整个脸上泛起兴奋的光。
能有人真正理解他的医术，就证明他一生心血终归不是世人所认为的妄想。
原来他的徒子徒孙们秉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对他血腥的行医方式非常抵触，将其视之为伤天害理之术。
因此他们只愿了解医理，却不想亲自动手验证。
可光学理论，哪里能真正融会贯通。
愿意研究医理，又愿意亲自动手践行的，就只有虞兰珠。
哪怕她的本意是杀人诛心，想证明他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而已。
周神医原本是个验尸的仵作，受古墓出土的一本《学前人体生理学》的启发，知晓了人体的诸多秘密，才改行做了大夫。
此书虽然图文并茂，但因年代久远，可追溯到六百年前的大雍朝，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同时还有许多难以理解的词汇，只能靠他的推测和实验摸索得来，
他据此新编的医理，确实有许多矛盾之处。
以虞兰珠的较真和聪慧，也许真的会将他一生心血全部推翻，让他真正地成为一个大笑话。
不过能向世人证明这是条歧路，那此生心血也不算白费。
可想到虞兰珠的病情，周神医内心不免又是一阵揪心。
这个丫头说不得还活不过他这个老头子。
想到此处，周神医不由越感凄凉。
他到哪儿去找像她这般无视世俗枷锁、一点就通的继承者啊。
见虞兰珠看着新方子跃跃欲试的模样，周神医忍不住出声告诫：“糖霜的减少要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否则你的身体无法适应变化，轻则病情加重，重则小命不保。”
虞兰珠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落到泛黄的纸张。
看这陈旧的字迹，这个药方起码是几年前所写。
逼问周神医之后，她才得知原来新方子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研制出来，只是姑姑燕王妃一直压着不让她用。
“姑姑为何如此做？”虞兰珠面带愤怒。
周神医假装看不懂她的意思。
本就是一时口快才泄露了燕王妃，他哪里还敢掺言。
“或许你姑母在保护你吧，你父母相貌冠绝当世，你的容貌说不定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容貌太盛未必是好事。” 幽魂的目光落在了在虞兰珠的脸上，“你如今这般模样也许是种幸运。”
虞兰珠看得出她并非惺惺作态，而是真切地痛恨着自己那张的脸。
怀璧其罪，如果没有实力和智慧守住这张脸，那真不是件幸事。
就像表哥宁婺，若非自身实力强，又背靠燕王府和魏国公府，他那张堪称祸水的样貌，不知还要招来出多少祸事来。
虞兰珠自认出身显赫，一张面皮还把握得住，能因它吃什么苦头？
她今生最大的苦头就是个有个体弱多病的异母哥哥。
“赵炎自小就富态，想必姑姑担忧我嫌弃于他，故意让我和他一样，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地嫁给赵炎。”
虞兰珠一直都清楚，姑姑想撮合她跟赵炎。
只是姑姑适得其反了。
两个胖子非但没有同病相怜，反而胖子嫌弃胖子，互见生厌。
周神医暗自咋舌。
燕王妃还真是要他等虞兰珠和赵炎成亲后，才将改进后的方子交给虞兰珠。
这孩子洞察力如此厉害，难怪魏国公对她爱若珍宝。
若不是他被伤了生育，注定唯有虞兰珍一个的独子。
他哪里舍得把虞兰珠的心换给虞兰珍。
最适合换心的时机本该提前两年，就因为魏国公太过疼爱虞兰珠，迟迟下不了决定，硬生生地拖到虞兰珍命悬一线，才决定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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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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