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轰鸣，降落到边境地区，扬起巨大的沙尘。莫寻夏按停了节奏感极强的音乐，也不着急开舱门，只是将腿搭在已经关闭的驾驶面板上，抬腕唤起光脑手环，眯着眼睛看了看风向和湿度，随后从置物盒里翻出墨镜戴上，拎起武装包跳下飞船。
无边的黄沙里，她像一只利落而矫健的狐狸，英气勃勃。
光脑无声地展开保护罩，带着淡淡的荧蓝色，在这种搏命的地方，莫寻夏从不托大，她既然有钱也有实力将自己武装到牙齿，就不用非要去过那种刀尖舔血的生活。
黑色军靴踩在沙粒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莫寻夏哼着歌，拎包的手随性晃动，明显是比在中央星系更自然轻松的状态。
夕色落在黑色防护服上，反射出醒目的光，莫寻夏走了快一刻钟，总算看见了锈迹斑斑的防护网，她将手中的包随意丢在地上，扬声道：“跟了我一路，还不出手吗？”
身后毫无动静，只有微热的风吹过莫寻夏的脸颊。
“我不是在诈你，别逼我出手。”莫寻夏再次开口，同时随手往某个方向丢了一小块能源晶体，语气加重，“出来。”
又静了片刻，远处的沙丘突然滑落，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沙子里站起来，莫寻夏看不清他的神情，见他似乎在拍打自己身上的沙粒，索性坐在包上抱着手等他：“磨蹭。”
男人迈步向莫寻夏走来，他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身型高大，莫寻夏抬眼扫了扫，莫约有一米九。男人身上的衣服是十几年前中央安保淘汰的制服，深灰色的衣服勾勒出他的身体轮廓，小麦色的肌肤和漂亮的肌肉线条昭示着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在走向莫寻夏之前，他先弯腰将她刚刚随手丢在地上的能源晶体捡起来递给她，“你的东西。”
莫寻夏抬起右手接过，顺势拿手腕上的光脑扫了一下他，果然是个黑户。莫寻夏自然地收回手，暗自思忖：正常情况下，在边境有这种身手的人她不会不知道。
边境星系势力错综复杂，虽然帝国主星一直奉行放任政策，但是像莫寻夏一样的高层将领还是会不定期监视边境星系的动向。
莫寻夏的目光再次扫过眼前人过分平淡的长相，只有那双黑沉的眼睛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霍一。”男人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莫寻夏的动作，低声回答。
一听就是假名字，莫寻夏没忍住瞥他一眼，“好巧，我叫霍二。”
霍一没说话，缀着夜色的眸子就这样盯着莫寻夏，对于她的挑衅无动于衷。
“为什么跟着我？”莫寻夏转了转手腕上的光脑，问。
“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霍一的目光落在莫寻夏崭新的防护服和手腕扣着的光脑上，“你不是被流放的人。”
“不该问的别问。”莫寻夏抬手，银光一闪，匕首已经抵住了霍一的喉咙，在他脖颈间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霍一来不及反应，瞳孔一缩，也不敢有其他动作了。
怎么回事？莫寻夏心中一颤，没有条件反射的格挡，甚至连肌肉的下意识绷紧都没有，要么是这个男人伪装得天衣无缝，要么就是他是个普通人，“你这一身肌肉白练的？”
“在荒星做重活练的。”霍一回答，神情没有丝毫恼怒。
莫寻夏感觉自己和他碰面的所有试探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收了匕首，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我这个人比较谨慎，这个给你当赔礼。”
莫寻夏顺手将刚刚那一小块能量晶石递给霍一。
“谢谢。”霍一抬手接了，抬眼去看莫寻夏“你的试探没错，我是这里的首领。”
莫寻夏：“……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霍一把晶石收好，抬手擦去脖颈间的血，“你没问。”
莫寻夏压了压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火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鲜明的情绪了，“我来这里有事，如果成功的话对你我都有好处。带路吧，霍首领。”
夕阳已经与地平线难舍难分，霍一嗯了声，并没有多问什么，弯腰去给莫寻夏提武装包，莫寻夏本想阻止，但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索性当了甩手掌柜，“多谢霍首领了。”
霍一毫无疑问是充满谜团且危险的，偏偏莫寻夏对他很难生起真正的戒心，反而总想着去扒拉几下，是一种莫名的有恃无恐。
莫寻夏和霍一一前一后的走着，霍一走得很稳，高大的身型替她挡住了沙漠里的风沙，莫寻夏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走着，此刻她刚刚传出去的消息也有了回应：边境星B3确实发生过哗变。由于太过偏远加上没什么价值，也就没有更细致的情报了。
一切都很正常，但是莫寻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定要说的话，或许是霍一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让她想起曾经在荒星捡的黑曜石，但那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莫寻夏也刻意避开去回忆。
无论如何，莫寻夏还是相信自己直觉的，她吩咐手下继续去查，跟着霍一走过防护网，进了城。
说是城市，其实更像是几个聚落，零散地分布在锈迹斑斑的防护网内，像这个星球难以言说的伤口。
从进城的那一刻起，霍一身上的气势就变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一只黑豹从闭目休憩变成了蓄势待发，威慑着周围的一切。
大多数人对于莫寻夏的到来只是投来漠然的一眼，然后继续如行尸走肉一般为生存奔波，有个年轻男人看见霍一，快步走来，目光落在莫寻夏身上，“霍哥，这位是……？”
霍一提着莫寻夏的包，微微侧身，让莫寻夏自己说。
“我叫霍寻，是他的亲戚。”莫寻夏虽然是在回答年轻男人，目光却落在霍一身上，霍一这张脸最多算周正普通，是放在人群里就会被忽略的那种样貌，偏偏那双纯黑的眼睛总是让莫寻夏移不开目光，帝国发展到现在，人种或多或少都有混合，即使自诩东方血脉纯粹的莫家，身为直系血亲的莫寻夏的眼睛也是深棕色的，霍一的眼睛却是那种纯粹的无机制的黑。
莫寻夏从见到霍一开始就在试探他，但比起在主星政坛的真刀真枪地勾心斗角，莫寻夏对霍一的试探更像是小狐狸面对安静小憩的猛兽时不时扒拉的一爪子，似乎笃定了猛兽会纵容自己，这种信任感来得莫名其妙，但是莫寻夏就是如此笃定着。
霍一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年轻男人看过来时嗯了一声，替莫寻夏开口：“她来找我有些事。”
霍一在这里显然有绝对的权威，年轻男人点点头不再多问，只说去准备房间就匆匆离去，霍一拎着莫寻夏的包，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你什么都不问？”莫寻夏开口问：“为什么帮我？”
“我相信你。”霍一的声音传来，下一句话让莫寻夏定在原地，在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连电都是奢侈品，只有群星闪耀着，霍一回头，星光落在他的脸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面容，他的眸光注视着莫寻夏，温和而包容，似乎是顿了一下才开口，喊了她刚刚编的名字：“小寻。”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但是莫寻夏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面对她捉弄意味的试探和挑衅，他照单全收的同时，给予了最温柔的安抚。
猛兽并不在乎小狐狸的爪子是否会抓伤自己，只说：别怕。
在名利场上磨练了八年，莫寻夏可以在任何场合谈笑风生，但是霍一这种纵容而温和的态度却让她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都说莫寻夏风光无限，但她曾经要比肩而立的人，已经不可挽回地离去。
而霍一刚刚的神情，太像他。
锥心之痛后，莫寻夏花了八年爬上高位，铁马金戈之下，是他们曾经共同的目标。
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莫寻夏在年轻的时候真切体会到了权力的重量，从此扶摇直上，可惜她最想支持的人已经不在了。
“霍一。”莫寻夏稳住情绪，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留念，风在两人之间呼啸而过，莫寻夏开口：“你太天真了。”
霍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一如既往地没有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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