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我说你随便找块墓地给我埋了,每年有空烧两坨纸就行。

陈哥半天没说话,半晌才跟我点点头,答应了我。

我偏头看了会儿摆在床头上的协议书,忽然发现医生签名那栏不是白礼。

我问他:“给你这个协议书的……不是那谁?”

他知道我问的那谁是谁,他摇摇头。

“听护士说,昨天你突然恶化之后进了手术室,你躺在手术台上叫了几声他名字,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哭了,那个白医生愣了下神,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陈哥说,“虽然手术很成功,你也保住了,但是他还是被问责了。”

“虽然医院没有医生不能负责亲近关系的人的规定,不过他愣的那一下还是出了问题。他们说就算是一瞬间,手术台上都会出事。他一大早就被叫去开会了,给你下通知书的是别人。”

“……哦。”

我点点头。

心中没有意想之中的放松,这让我有些意外。我心里头还是闷闷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陈哥看着我平静的脸色,沉默很久,问我:“你有什么……要我,告诉他的吗?”

“没有,”我说,“没有了。”

陈哥走了,说去给我挑墓地。

下午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身上的痛觉渐渐都消失了,围在我身边的仪器的数值也突然都好转了,朝着正常的数值恢复了很多。

但是我身体里癌细胞的情况仍然越来越糟。

看着除了癌细胞以外的数值趋于平稳,医护们并没有恭喜我,而是露出一言难尽和愁眉不展的目光。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我妈当年也这样。

我说:“回光返照,是吧?不用瞒着我啊,我都知道,我妈当年也这样。”

我朝他们笑。

我妈当年确实这样,临死前两天突然恢复了精神。她神采奕奕地要我带她出去散步,还说想吃一块儿甜瓜。

外面在下雪,但我还是给她穿好衣服,带她出了门,找半天找到一家水果店,给她买了甜瓜吃。

我妈很高兴,破天荒地拉着我回了家里,给我做了最后一碗面条。

她看着我吃完了,见我还是闷闷不乐朝她强颜欢笑,又放心不下地安慰我说,没关系,时间长了就会放下了。

我始终没放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着白礼。

我对不起当年回光返照都要回家给我做一碗面再走,临到头都放不下我的我妈,也对不起上学时拼了命地要拉我一把的白礼。

医护们见我接受程度不错,也就实话实说地告诉我,这确实是回光返照。

身体知道已经到极限了,就会破釜沉舟地分泌个什么东西,帮我屏蔽痛觉,让我最后留点儿遗言布置好后事,之后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我感觉不错,至少我好几年没这么舒服过了。

我身边没人陪护,但我想下去走走。虽然我病重太久,回光返照也很难站起来,但能坐着轮椅被人推着出会儿门。

医护们就让一个护士陪同我,说在医院里的话就随便走吧。

他们知道我时日无多,说不准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就也不多拦着我了。

一个小护士推着我,陪我下去走了一会儿。我认出她是白礼第一天来的时候,把他带到我病房里面的冯护士。

左右没什么可聊的了,我随口问她,你们白主任呢?还开会呢?

冯护士说,白礼的话早上开了个三小时的会,之后就被强制下班了。他连轴转了两天两夜,医院怕他猝死,赶他回去睡觉。

我想了想,确实。

前天晚上他在医院夜班,第二天我化疗就直接吐血进了手术室,他给我主刀,出了手术室就守在我床边一晚上没合眼。

冯护士问我:“夏先生,你和白主任到底什么关系?”

我干笑两声,向她摆摆手:“孽缘。”

我还是说的是孽缘。

冯护士还想再问,但我不想再说了。

我说护士小姐,我想喝瓶可乐。

冯护士说:“这个有点不行。”

我说:“那吃块儿甜瓜吧,行不?”

冯护士说:“可以,我能出去给你买,但你得回病房等。”

我说行。

冯护士送我回了病房,然后出去给我找甜瓜了。

过了一个来小时,她回来了,给我带了甜瓜。我吃了几口,又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然无所事事。

晚上的时候,陈哥给我打来电话,说挑好了墓地,是靠水的,旁边有条河流,让我放心。

他说他来医院陪我,给我送终。

我说行。

电话要挂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什么,叫了他一声:“陈哥。”

“嗯?”

“我那些东西,”我顿了顿,说,“你等我死了,都烧了吧。”

陈哥沉默了下,问我:“那个也是?”

“嗯,”我说,“那个也是。”

陈哥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病房门被敲响了。我抬头一看,白礼站在门口。

他眼周还是黑了一圈,眼睛很红,比昨晚看起来更颓废,比我看起来都像个要死的人。

我吓了一跳,问他:“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睡不着。”他声音很哑。

他走进来。看我精神不错,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多东西。

沉默了会儿,我对他笑了笑。

我说:“要不咱俩出去走走?”

他愣了愣。

我跟白礼出去走了。

我给陈哥发了消息,说我要跟白礼出去走走,让他在病房里等我。

我俩没走远,白礼就推着我在住院楼底下走了一圈。

他一直没说话,我也一直没说话。我俩在楼底下溜达了会儿,看着落日掉下天边,月亮升了起来。

四周暗了下来。天要黑的时候,医院楼下的路灯闪烁两下,亮了起来。

白礼一直没说话。

我也一直没说话。

我俩在楼底下相互沉默了俩小时,白礼终于开口问我:“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问得我脑子一懵。

“十二年了,”他看着我说,“你十二年没见过我,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望着他。

白礼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我,我想他终于是明白了,明白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忽然发现他变了好多。他瘦了一圈,脸庞变得有棱有角,那双眉眼也比从前凌厉了,还戴了一副眼镜。

我记忆里,他虽然挺固执很认真,但也有呆的时候,可我再也没法从他脸上找到我呆愣男朋友的影子。

但我知道他是白礼,我知道他肯定经历了很多才走到这一步。

我当然有很多想问他的,这十二年里我的问题只多不少。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在干什么,每时每刻都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想跟他分手,我想知道他如果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会不会原谅我。

我总想着他去了哪儿。分手以后我不敢问老师,只是在学校里再也没见过他。我想问他有没有像我这样伤心,会不会像我一样永远放不下,是不是像我这样记得我俩偷偷牵在一起的手,有没有像我一样总是梦见他,到了新的环境里会不会也看着身旁的空旷发呆,总觉得身边还是该有一个他的位置。

会想起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个体育成绩第一的混小子会在平时跑圈的时候心甘情愿地陪他跑最后一个吗?

会想起那时候,有个碰巧在游戏厅的小混账帮他打了一架吗?

有多恨我?

想到我曾经请他吃的饭偷偷塞到他桌兜里的糖,他会原谅一些我亲自捅向他的刀吗?

白礼现在给了我机会问。

虽然现在我能问了,可我也不想问了。

问他干什么呢,我只会让他难受一辈子。

于是我摇摇头。

“没有什么了。”我说。

白礼没有说话。

我听见他又吸了一口气,他好像又要哭了。

“别哭,”我笑起来,回头对他说,“说多少遍了,你就当我活该。”

“走吧,白礼。”

“别来看我。”

白礼没回答我。

沉默很久,他说:“你不会一个人走的。”

或许是重病让我脑子钝钝的,我没听出这句话的不对劲。

我只听见白礼还是哭了,在我身后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我没回头看他。

他把我送回病房,然后就走了出去。

我听见门口传来他的抽噎声,哎,他也不走远点儿再哭。

陈哥坐在病房里,也红着眼睛看我。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我拉着陈森,跟他说对不起。我说认识开始我就欠你,除了帮你打了几架也没帮你做过什么。

陈森就哭着骂我说没有的事儿,说我对他很好。

可我没钱呐,不知道靠他接济了我多少。

我得了癌症,没那么多钱治病,也是陈哥帮我弄的筹款。

我说我死了,你记得把筹款都退掉,都还给人家。

陈哥说好。

我开始疼了,又开始有些上不来气。我有些困了,于是我戴上了氧气面罩。

我感觉出我可能这一睡就睁不开眼了。原来要死的时候,人真的感觉得到的。

我说陈哥,你明早叫殡仪馆的来吧。

他明白了什么,又红了眼睛。

他点点头,跟我说,好。

我拿起手机。

幸好白礼之前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偷偷存了。

我给他发了条短信。

我说,晚安,白礼。

下辈子也不见了,别再遇见我这么糟心的人了。给值得的人掉眼泪吧,以后别哭了。

放下手机,我睡觉了。

再也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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