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云笙向他望来,被浅棕色发绳松散绑住的长发仿佛一段柔软的柳枝,从脑后绕到胸前,发尾微微晃动。碎发在脸上投影零散的阴影,衬得面容愈发白净清秀,很有几分文艺青年的气质,给人一种要去参加读书会的错觉。
“……”眼看心思朝着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回头,柳颐期赶紧悬崖勒马,“你去处理罗刹?”
“我在它身上做了追踪,现在轨迹停下来了,”云笙看到柳颐期复杂的表情,轻声开口,“没什么意外的话,很快就能回来。”
话里话外,仍然是独挡一切的意思。柳颐期道:“我觉得,你应该以开放的心态拥抱新时代。”
“……?”云笙不明所以,歪头看着他。
“我是说,我想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柳颐期上前拉住云笙,准备和他促膝长谈。
云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呢,我用不出来法术,这是个硬件问题。”柳颐期举起胳膊,横在两人中间,“不过今天这个事,给了我启发——那个罗刹说我不好吃,但其实……”
云笙戒备地看着他。
柳颐期道:“但其实它还说我很‘好闻’。也就是说,我这道菜,色香俱全,只是味道欠缺。那么如果我再次出现,以它的智商,肯定还会继续被我的味道吸引。”
“所以,”他按住云笙肩膀,讲述自己的伟大计划,“我可以给你当诱饵。到时候你藏起来,我去勾引它。罗刹闻到,肯定把持不住,只要我装作弱不禁风,它肯定会放松警惕,这时候你就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怎么样?”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
云笙仿佛窒住一般,有苦难言地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看向柳颐期。
他眼中映着夜灯的微光,在昏暗的室内像两颗星辰。
“我曾经给过你一个护身符……”云笙突然问道,“还在吗?”
柳颐期点点头,递出自己的手腕。一片柔和的微光中,柳颐期的手腕处出现了一条红绳。
红绳两端中间系着个菱形的小硬片,边缘磨得平滑圆润,不知材质,看上去有点像珠母,白色中透着淡淡的蓝,只需一点点光,便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彩晕。
伴随它的出现,某种令人安心的暖洋洋的温度在体内游走起来,随着血液流向心脏,引出了令人怀念的回忆。
十六年前,血案现场。
云笙走到呆立一旁,浑身发抖的小小柳颐期面前蹲下,拿出这根手链为他戴上,仔细收紧绳结,然后对着那小东西一点,手链竟然直接消失,仿佛融进了柳颐期的皮肤里面。
小小的柳颐期惊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摸了摸手链消失的地方,似乎碰到了一股暖流。
云笙做完这些,扬脸与柳颐期对视,嘴唇勾出一抹柔和的微笑,清风将他的碎发纷纷吹起。
“如果有一天我来不及赶到,它就会保护你。”
……
“这还是我认识你那年你送给我的呢。”柳颐期问,“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是为了防止计划失败,准备了planB吗?”
云笙心中刚刚涌起的愁绪被柳颐期一句话吹散了,无言转身。
身后,柳颐期还在锲而不舍:“别走呀!我去当诱饵的事?”
“……”云笙转过身来,似乎很艰难地做出了让步,“我保证回来以后把过程讲给你。”
雨后阴云未散,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
带血的爪印从阴影中浮现,又在阴影中消失。对于鬼怪而言,一处僻静无人的黑暗场所是最佳的修养场所。它一路向东,钻过铁栅栏,踩着簌簌作响的垃圾,惊动了潜藏在下面的各种小动物,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它仰头看向巨大的水泥平台,背后翅膀鼓起,向上一跃——
一道无形的墙壁自上而下压来,它撞在上面,发出一声巨响,翻倒在地,随即猛地爬起来,一边弓起身体,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走进来的人。
云笙进来的方式十分朴素,一手扶着扭曲变形的生锈栏杆,低头跨步,然后掸了掸手上的灰,看起来就像不善运动的大学生。
但当他站定,抬眼注视罗刹地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威慑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罗刹不安地伏低身体,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你不是会说话吗?”云笙道,“会说话的罗刹不多见,你的主人是谁?”
“主人?”罗刹懂得说话,但懂得不多,它用它那占比很低的脑仁思索片刻,断断续续地说,“味道……熟悉,报告主人……”
“熟悉”一词触动了云笙的神经。十六年前的那只罗刹瞬间浮现在眼前,它扑倒柳颐期,在他的脖颈上拼命嗅闻,发出癫狂的、连不成句的狂热声音:“熟悉……分食……青龙……好吃……”
罗刹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变作无数人,不断在耳边低语,最终只剩下一个词,所有声音整齐划一地呐喊:
“青龙……青龙……!”
云笙胸口剧震,猛地睁大眼睛,瞳孔赫然变为金色,爆发的灵力瞬间掀起衣摆和发丝,气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凝成,瞬间飞出!
罗刹也在瞬间暴起,直接踩上飞剑,二次借力,向云笙冲来!
云笙不闪不避,未命中的飞剑瞬间爆炸,从背后击中罗刹,呼啸的气浪将它撞飞,擦着云笙脸旁,重重撞向身后的铁栏杆,发出毛骨悚然的金属回音。
同时,又有两把剑在云笙身边凝成,一前一后瞄准罗刹,如箭矢般射去,力量之大,竟然直接穿透铁栏杆,将罗刹死死钉在上面。
那罗刹被穿透身体,散发出浓重的血味与腥臭,尚未消化的东西从伤口漏出来,稀稀拉拉地摊在地上。
云笙眉头紧皱,快步上前,手心中凝出第四把剑,反手握住,抵在罗刹心脏位置。
这是一场博弈。云笙没有什么要问,也没有什么能问。罗刹知道很多东西,但语焉不详,而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将原本隐藏的信息暴露出去。
“你杀了两人,伤了一人,今日我必须杀了你。”云笙道。
也不知道罗刹有没有听懂,但话音落下,罗刹咯咯笑了起来。
“人?不是人!”口水从罗刹嘴里流了出来,它似乎又沉浸在对美味的幻想中,“好香、好——”
声音戛然而止。罗刹因激动而突出的眼球忽然睁大了,它的心脏被利刃贯穿,伤口处被泛着金光的灵力迅速融化,无法愈合。血从口中涌了出来。鬼是气所化,浊气,怨气,它们没有实体,自然也没有血肉。现在从罗刹口中流出的东西,全部是他所吃下的,人类的血和肉。
持刀的人微微倾身,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杀意,嘴角微微抿起,仿佛对这恶贯满盈的生命有所怜悯。
罗刹的视线最后聚焦在云笙身上,忽然有所发现,手臂激动地抽搐几下,喉咙一颤:“你是……”
接着,它眼中的光芒熄灭了,身体随即丧失了形状,仿佛云被风吹散,化作朦胧的雾气,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扬起的烟尘吹动云笙耳边的发丝,几秒钟内,罗刹再也无所踪迹。
云笙肩膀下垂,松了一口气。
众鬼匍匐跪地,鸦雀无声,无人敢向上仰望。
身旁是熊熊燃烧的业火,它扎根在炼狱最深处,火舌却直通天顶,时刻觊觎着天空。烈焰噼啪作响,炙烤众人。稍有不慎,便会跌入其中,难以承受的热浪将瞬间融化肉身和灵魂,只留下痛苦、愤恨、绝望的渣滓,化作灰烬般的残渣,坠入深渊尽头,沉积在炼狱最下方,成为温床,孕育残忍嗜血的怪物。
唯有战胜业火之人,才有资格走上高悬在地狱之上,承载王座的平台。
王座上的人放下翘着的腿,赤足踩在灼热的台面上,缓缓坐直身体。
他身上的衣服像是雾气所化,随着动作,袖口微微变形,溶解出细小的黑色粒子,又被尸体般苍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挥散。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鸷狠狼戾的微笑,没有眼白的漆黑双眼紧紧盯住了呈报者颤抖的脊背。
“那罗刹死了?”
“……是,被身边的天师所杀。”呈报者道,“十六年前,也曾有罗刹袭击他,同样由这个天师所救。”
“两只修罗都袭击了同一个小孩子?”狠戾的男人声音愉悦,“那孩子有什么来头?
“只知道他叫柳颐期,是普通人,应该是那个叫云笙的天师的弟弟。”下属说,“唯一的异常是,柳颐期身上好像有孟章的气息。”
“孟章的气息?”男人“哦?”了一声,“孟章早已魂飞魄散,竟然还有残魂余留?看来是我低估了青龙……柳颐期?呵呵,这名字多愁善感,想必人也难担大任。”
评价完名字,他又歪斜地靠在了王座上,随手勾勾指头:“赤弥刹,闲了这么久,该你干活了。”
大殿内唯一没有下跪的人,站在王座最远处,斜斜倚柱而立,懒洋洋道:“鬼卯子,你手下没人了?杀个魂魄不全的小孩还得我动手?”
“怎么,你下不去手?”鬼卯子支着下巴,低笑道,“当年你杀陵光失败,还欠我一条命呢。”
尽管不声不响,但离得近的鬼怪们都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大阴狠的威压,同时扑向赤弥刹。赤弥刹仍旧懒洋洋的,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头浑身冒着蓝色火焰的狼形生物,对鬼卯子发出阵阵低吼。
“算了,”赤弥刹拍了拍鬼狼的尾巴,鬼狼收敛态势,歪向自己的主人,“万一有陵光的线索呢。”
他气定神闲,也不管什么礼数,转身便走出大殿,小鬼们战战兢兢地转向王座上的人。
鬼卯子眯起眼睛,目送那道背影离开,慢慢扯起嘴角,露出两颗长而尖的犬齿,既看不出怒,也看不出喜,声音冰冷道:“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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