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疼。”我说,“疼得感觉死过一回了,但就像一场长久的噩梦,醒来也就过去,疼痛中汗湿的被褥,也会在日头下晒干。既然没死,就烂活着吧。”

凉生说,“那以后怎么办,少爷准备投靠谁,又打算活过怎样的一生?”

我将见识过的男官们的生活告诉他,并说出我前路的迷茫。凉生说,“你别逃了,再逃也是要回到罪恶之人的手掌心中。”

我说,“那我干脆去京城,向舅舅宣告我母亲彻头彻尾的失败,等待酷刑和审判,然后真正死去?”

“活着。”凉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你应该回到那位暮白公子身边。”

“为什么?”

“如果他能庇佑你的真相,你的身份,以及你的自由,那他就会怜惜你的过往和生命。既然我们现在只有活着一个目的,他听上去是最佳选择。随波逐流的命运往往是最佳之路,像你母亲任性的反抗只会落得更悲惨的下场,自以为是的选择往往要遭遇难以忍受的代价。”

我讨厌他嘴里的真相,母亲最终为她的顽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遗憾地说,“我不知道母亲死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

凉生抱着我说,“我在这里敲了一个月的石头,有时候都忘了在皇宫的日子。偶尔想起来,觉得自己现在连指甲缝都是脏的,你母亲曾经嫌弃宦官的味道,我现在更嫌弃自己的汗臭味。”

没人注意到一道鞭子抽在凉生背后,疼得他一下子跳起,原来后面站了位凶神恶煞的黑脸官差,像摄人魂魄的牛头马面,大骂道,“一会儿没看到,就跑到这里偷懒来了,还不回去干活!不然今晚就扒了你的皮,炖你的骨头分给大家喝汤!”

凉生本能地扶着头躲开,“我去!我去!”然后转头嘱咐我喊道,“至少你已经告诉了我暮白公子的名字,我日后一定去找你!”

被他这么一喊,我才恍惚明白,他还不知道,我现在叫千鹤,“贺”这个高贵的姓氏藏进了鹤字,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再喊我一声贺千乘。

我离开采石场,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四天,回到了车水马龙的京城,天气早就恢复了夏日炎热,百姓辛苦奔波的日子让他们早就忘了,曾经美丽的公主问斩那日的大雪,以及兄妹相残的残忍,都成了厨房砧板上的一道裂痕,清晰但无人在意。

我凭记忆走回暮白公子所在官邸的侧门,我走进去。溥生正好给暮白公子递上了透凉的西瓜,他们看到我,惊讶地瞪大了眼。

溥生先问,“你不是被人拐走了?怎么逃回来的?”

暮白公子赶紧支开溥生去市集买些礼盒,然后有些恼怒地质问我,“你怎么不逃?你真以为秦书堂这种富贵乡会让你乐不思蜀,成为一生执着的寄托吗?”

我滴下眼泪说,“我没有家,也不再是个男人,至于我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

我将这几日兜兜转转的经历告诉他听,却没表明真实身份。他沉思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他才说了句,“那你暂且跟着我,当半个家吧。”

晚宴起,暮白公子带着溥生坐马车前去,我一人留宿,不知为何,这一夜,我格外安稳,舒坦地好似外祖父还在身边,太监和侍女们温柔地打着扇子,阵阵凉风拂过。

直到黎明时分,暮白公子喊我到院中,问我,“我们马上要离开京城,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你在此地还有什么遗憾之事吗?”

我在他面前不再隐藏躲闪,说,“京城的北方有一处屏山寺,西厢房一间的柜子中存有屏山公主的一套寝衣,我想做一个衣冠椁带走。”

此地像是提醒了他,他说,“正好我在屏山寺有一件沉重未了之事,本来意欲前往,明日一路同行。”

第二日,我们一行出发,马车从城外从南往东绕,向屏山前去,这和我曾经跟着外祖父前往祈福的心情完全不同,那时候我探出窗外,看着城外碧绿的树和茂盛的百花,心情像御花园晨起鲜嫩的荷花,自信而挺拔。我注视着欢呼雀跃的百姓,他们为我掠过的一个眼神而自豪,像是神明给予的眷顾。而现在我低头坐在车中,躲避着各路官差盘查的眼神,像一只惧怕白日的老鼠,恨不得跟在车轮影子后头,不露出一点痕迹。

马车一路上了屏山,暮色已晚,暮白公子熟悉的和尚安排斋饭和住宿,另有几位虔诚的香客,跟我们一同住下。

再熬晚些时光,借着微薄的月光,我就要去偷母亲留下的寝衣。

我悄悄潜进西厢房,躲在一处窗户下,听见里面窸窣的声响,猫在床边一看,竟然是一个年轻和尚和一位桃面妇人亲密的抱在一起,妇人推开他生气地说,“你不下山来我府上化缘,我可等得着急!可惜我忠贞的名声在外,不敢沾花惹草,满怀的相思郁结在心,你真是该死!”

年轻和尚解释说,“屏山公主问斩,连我们住持都被宣进宫问话,把几百年的老黄历都摊出来审判,我们哪里敢下山?”

妇人说,“公主是冤枉的,我更是冤枉,丈夫常年征战,寂寞难挨,唯有你让我记挂。”

年轻和尚说,“我今儿注意到,刚刚你们一同去大殿与住持打招呼,你看暮白公子的眼神不一般。”

妇人说,“你还吃醋起来?暮白公子即便再好,也是镜花水月,好看而不中用,既然都不中用,那好看也成了一副古板的画,值不了几个钱。”

年轻和尚说,“所以他更讨男人的欢心。”

妇人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或是肚兜,塞到和尚胸中。和尚抽出来放到一旁说,“等会儿一顿折腾,都弄散了。”

妇人听到这话,笑声像曾经马车头上轻松的风铃。

我悄悄推开房门,这是我第一次见识鱼水的浪漫和贪念的男女,饱含着一种浓烈的香汁子的味道。这气息让我回忆起曾经在皇宫中漫步的时候,和凉生路过一位失宠嫔妃的寝宫。那位嫔妃见我面目欢喜,硬要拉着我进去吃点心。

我坐在她狭小的宫中,吃着那些连合川宫下人都嫌过季的点心,只觉得宫中的味道熏人。我轻轻捂住鼻子问,“你这里是刚出恭过吗?盖的味道怎么这么重?”

这嫔妃脸上害臊说道,“我母家也是贫苦出身,进宫后各种打点花销已经不少。我若不拮据些,皇上定要说我过于奢靡,影响了我父亲在朝的清廉,虽然官职不大,更要恪守本分。所以宫中用不得好香。”

我不喜欢听这道理,以我在合川宫看来听来的事,外祖父根本不在乎这些管教,他对于嫔妃的快乐都是浮于表面的,他曾经说过,“她们若都知道治国为家的道理,朕还要文武百官做什么?”

后来我身边一位年轻侍女得宠,占了这位嫔妃的寝宫,我第二次去的时候,便问那位嫔妃去了哪里,才得知她母家贪污受贿,她在宫中被牵连,被拖去冷宫了。

好景不长,这位新得宠的嫔妃,因为一块绣了名字的丝帕,被发现与侍卫私通,最终杖毙在宫外的海棠树下。

此刻我躲在屏山寺厢房的床底,闻着香气和汗味的混杂,偷偷用手将那条鲜红色的肚兜抽过来,借着月光看着,上面竟然还有个法号,写着“恒沙”。

我窃笑,这和宫女与侍女传信的方式如出一辙。

得了这件宝物,我站起来,打扰他们的快乐事,年轻和尚吓得跌坐在地上,我悄悄在他耳边说要寻找的衣物,用手中的证物交换,他自然应允,答应第二日埋在山门外海棠树下。

我说好,“等我拿到了,这肚兜我也埋在里面。”

桃面妇人倒精明,赶紧问,“如果你不埋怎么办?”

“现在不是你和我讲条件的时候。”我大摇大摆离开,“你们继续吧,我替你们关好门。”

不知为何,如今低贱的我,会为自己的恶念而洋洋得意。我在院中闲逛,却在另一处厢房旁听到了暮白公子的声音,我从门缝看去,他正坐在额头一条横疤的和尚旁边,这和尚年轻俊朗,却在岁月蹉跎下沧桑了眼鼻的棱角。

暮白公子说,“这一别,就是三年。”

横疤和尚低声说,“原来三年了。”

“我在归山镇打听到你的下落,却被那些臭皮无赖轻浮,拉着我又是喝酒又是作画,知道我要定你的消息,他们就将其当作万两黄金,怎么也不开口,非要我就范。这几日在京城,都四处替他们打点关系,像是还了一屁股的债。”

横疤和尚不以为然,眼睛都不睁开说,“这都是你擅长的事。”

暮白公子再次试探,“我可是一肚子委屈,却没人可诉!”

横疤和尚并不说话。

暮白公子说,“我听说你的妻子三年前病死了,我感到遗憾,但愿她死的时候,不曾恨我。”

和尚冷笑说,“她不是病死的。她是万念俱灰,跳下这屏山寺后院的悬崖而死的。”

暮白公子隐忍地问,“那你为何要在此出家?”

“我要守护青梅竹马的缘分,并且用下半生漫漫的寂寥,来忏悔我犯下的错误。”

暮白公子的腰身微微往后一陷,“这算是个什么错误?”

和尚说,“你不该找到我。”

“为什么?”暮白公子说,“那一年我带着你从府上私奔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和支柱。”

“可那是我最后悔的日子。”

这个回答让暮白公子一惊,“你后悔什么?”

“因为那轻浮不羁的快乐,将我陷入了不仁不义之中,在那场《牡丹亭》后,被你蛊惑逃离,留下一封不堪的书信,从此踏上了万劫不复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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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宋樊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