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我知道他和宋妈妈是一伙人,害怕地收紧肩膀。暮白公子走到我跟前说,“别害怕,我不会告你的状,毕竟你讨一顿打,对我也没好处。”

说着就吩咐小厮带我去后院洗澡,更衣后坐在院落的屋檐下,好遮去初夏的炎热,也许是屋内檀香的缘故,我感到一丝放松,起身散步在晾晒的衣服之间,我认得这清逸布料的出处,来自南方羌国监狱中的女人,熬着暗灯用蚕丝将布织得如雾一般。

衣物随着漫风,淡淡一丝清香掠过,这暮白公子果然不是俗人,我心想,不愧是母亲的客人。

溥生走到我面前说,“你想偷东西吗?”

我说,“我不偷,又不是我要来这里。”

他有些质问的口气,“你为何会出现在城外?”

我试图撇清这场失败的逃跑,解释说,“我半夜做噩梦惊醒了,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城。”

溥生说,“亏得暮白公子好心,早让小厮去宋妈妈回了话,说是秦书堂人多喧闹,又有人心怀不轨,便一早让我接走你,还给她送了一盒精致的点心,不然你能在这里安睡?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

他说到此,我真有些饿了,肚子叫了起来。暮白公子让小厮端上饭菜说,“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快吃吧。”

或许是这清雅的院落让我放松,我狼吞虎咽,吃下一大碗饭。饭后稍松乏会儿,暮白公子招呼我在书桌前坐下。

他问,“认识字吗?”

我点头。

他让溥生送给我一堆书,我看这些书名,都是熟读过的名目,有《中庸》《诗经》,还有《氾胜之书》《齐民要术》等等。溥生说,“你有不懂的词句,可以问我。”

我小心翼翼地说,“谢谢。”

暮白公子掠过我一眼说,“溥生,依我看来,他倒不一定要你指点,可能我读的书都没他的多。”

说完就轻笑地走开,我愣在原地,佩服他敏锐的眼光。林玄说的没错,他混迹在酒桌和人情世故之间,一眼辨万事,是最要紧的本领。

住在暮白府的时候,时光变得惬意,暮白公子不在的时候,我就坐在香炉旁,翻阅早就滚瓜烂熟的书籍,我不愿告知他们,这些经典早在我五岁之前就阅历完毕。曾经高贵的身份,是比我净身还难堪的过去。

我日日读书,不懂暮白公子的用意,便开口问他,“你不是要教我伺候人的技巧,好守在御盐商人夫人的身边吗?”

他卷起书瞥了我一眼,说,“你急什么,不知道昂贵的东西都要等吗?只要我不送人上府,他能见到的男官,都不是最好的。”

这道理没错,我小时候最爱吃玉樱,这是宫中的孩子从冬日就开始守候的美食。每年春日时分,宫中进宫的玉樱有一半要进合川宫,这其中的一半都要落入我的口袋,剩下的给外祖父赏人用。每次我吃得狼藉的时候,凉生总在一旁流着口水,“能不能给一枚玉樱的核给我吸吸味道?”而我总是等到楚临等皇子在的时候,当着面,将一颗水润的玉樱赏给凉生,彰显我虚荣的权力。

如今这种珍贵的水果,我再也不配吃到。

大部分时间,暮白公子都不在府上,在的时候就喜欢教我们读书练字,他说,“人永远不要去刻意讨好别人,那样换来的爱和依赖都太廉价。因为总有人可以比你更奉承,或者更下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最特别的一个,就像花有百种,但为何人人都要守着昙花开放,难道是昙花最美?”

暮白公子摇头说,“在我眼中,昙花还没各色的菊花美呢,它的特别因它只能开放一夜,便有了无穷无尽的传说,甚至还有些生死相守的契约。”

他高兴的时候,喜欢考我们的诗文,他念叨,“谁家今夜扁舟子?”

溥生答不来,我却脱口而出,“何处相思明月楼?”

暮白公子再念,“烟景无留意。”

我回了句,“风波有异浔。”

他再念,“陇水潺湲陇树黄。”

我背道,“征人陇上尽思乡。”

他突然问,“你最爱吃什么果子?”

我脱口而出,“玉樱。”然后赶紧更正,“苹果。”

暮白公子浅浅一笑,盯着我像是看透我,“你果真如我想象的一样。”

溥生在旁问,“如何一样?”

暮白公子说,“他读的书也许比我还多,见过的世面也许比我还宽广。”

溥生还没听懂他的猜测,还说,“他漂泊的童年,走南闯北兴许见得多,但学的估计也杂。”

我赶紧掩饰,“对的,刚刚几句诗不过正好我跟着父亲背诵过,所以知道。”

暮白公子看着我说,“我大约猜到你从哪里来。”

我害怕宋妈妈的鞭子,更害怕不愿提及的过往,回答他,“我从暝国而来。”

“哦?”他走到我跟前问,“那你和我聊聊暝国的风土人情。”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答案的问题,我说,“暝国宦官多,城中的富贵人家甚至皇亲国戚大多都是宦官,还有假装净身完毕,去皇族讨巧机缘的人,可是一旦被官府发现,查明正身,就要被流放至北疆。夏日短暂,冬日漫长,北疆常年被冰雪覆盖。我家就是因为盖不起被,烧不暖柴火,才偷偷躲来葮川国。”

暮白公子找了个借口支开溥生,对我说,“你这话更显露你的身份。”

我自认天衣无缝,虽然我没去过,但是身在合川宫听来的话,怎会有误?若是他要听些关于边疆战事的往事,我更能如数家珍。

我问,“你可以再问我其他往事。”

暮白公子回答,“我问你暝国的风土人情,你下意识地先回答富贵皇族之事,这哪里是穷苦人家会知道的,即便知道,也不会当作趣事。真正的穷苦,脑中只有温饱。”

我再想狡辩,可他却不让我再说, “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比旁人更敏感,更容易看穿谎言罢了。”

虽然我战战兢兢,但他并没有任何惩罚或是揭露我的动作。而是将我看做一个学生,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坨土坯,想要烧制成精美瓷器,就要一步步精雕细琢。

我在暮白府上像在修行,暮白公子给我找来浩瀚的书籍,拿着书本问我,“这本你看过吗?”

甚至我不用回答,他从我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但是他对我的偏爱引来了溥生的嫉妒,即便他克制住对我的厌恶和防范,但从一些细节我依然能明白。

这日天空飘起了细雨,他站在屋檐下对我和溥生说,“我收到了一封信,明日咱们启程去京城。”

我虽害怕,但没多问,而是跟溥生收拾起行李。第二日上了马车,从暮白公子和溥生的闲聊中我知道,马上就到了母亲问斩的日子,我极力克制汹涌的情绪,而是撇头看向窗外,注视那些背着麻布袋,为生活而奔波的农人,心中不是滋味,我反复回忆母亲对我的严苛和厌恶,试图抹去她问斩给我带来的悲痛欲绝。

暮白公子坐在车中,突然开口说话,“我有时候会忘了我的母亲,她虽然身于贫苦,又流落到烟花巷之中,但靠着皎洁的面孔和傲人的才华,在京城独领风骚,是富贵人家的座上宾,可是她却有一道致命弱点。”

我猜测,“太爱男人了?”

暮白公子颔首点头,“她太容易陷入爱了,文绉绉的诗人和讨巧的男人在花前月下说的话,她照单全收,还自以为是救世主,辛苦攒下的银两被不同的男人欺骗,瓜分干净。可是红颜催人老,加上她又生下了我,曾经骄傲的资本早就被新人替代,她被老鸨嫌弃,卖离了京城。即便这样,她也没能改变那一腔冲动的爱慕。她为了早就骗过她的一位七品官员的仕途,将我净身后,卖给了宫中的宦官。”

“那为何你没入宫?”

“都是买卖。”暮白公子说,“宫中的男官太多,那段时日民间正风行男官,辗转卖给宋妈妈,能赚得更多。”

我问,“你后来还见过她吗?”

“见过。”暮白公子说,“她的后半生一片潦草,因为偷盗而下狱,在狱中被狱卒反复欺凌,两年后整个人就疯了,她经常跑到秦书堂拉着我往外走,骂骂咧咧说道,你的父亲在京城当大官呢,咱们赶紧去投靠他!”

故事有些遗憾,我说,“那是她不可忘切的过去。”

暮白公子点头,“后来她连个留宿的地方都没有,刚过三十岁,就已经满头白发,浑身鸡皮溃烂,蜷缩在街角的垃圾中,我实在看不下去,在她碗里放了毒药,送她离开了。”

溥生听到这话,威胁我说,“这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暮白公子看向我说,“放心,千鹤他不会说。因为他也思念他的母亲。”

此话一出,我的眼泪尽然掉下来,我怎么会讨厌我的母亲呢?曾经在合川宫,或是在葮香府,我竭尽全力,试图获得她对我的认可,但是她的眼中只有对权力偏爱的执迷。她对我的好,大多都是为了在外祖父面前展现她的善良和母爱。

这前往京城的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偶尔在驿站休息,看着布告栏上张贴的通缉犯,我都不敢挤上前,而是披着蓑衣压下头,匆匆离开。

那些路上的行人讨论说,“今年的夏日怎么这么绵密的雨?还有些秋末的阴冷。”

另一个行人说,“他们说屏山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千乘亲王还没找到,这雨就是老天爷怜悯那孩子可怜,掩护他躲起来的。”

“那孩子真可怜啊,才七岁,却要被权力争斗而论罪。听说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养在宫中,哪里受得到这样的颠沛流离。”

我捂着眼睛,想要躲避这场伤心对话。暮白公子马上拉着我的手,疾步上了马车,嘱咐车夫赶紧上路。

溥生没看明白,“这雨下得有些大,你脸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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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女王
连载中宋樊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