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然,幽都城中行人往来逐渐稀少,客栈店小二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板上,打着哈欠看大厅中寥寥无几的食客,心想楼上那几个客人今天还回不回来,用不用给他们备饭食。
远远地,幽都城门那边似有人影攒动,一群或是白衣或是黄衣的人出现在街上,显然不是本地人。稍打起精神,忽然感到身后有人推他,不满地回头却只有门板立着。疑惑之余,觉得脚下地面似乎晃了一下,向内看那几个毫无所觉的食客,便觉是自己神经质了。
然而下一刻,大地仿佛在呼吸一般,十分规律地传来晃动。
街上开始有逃出来的人喊着“地动了”,店小二却知不是,地动绝不会如此迟缓。
“快看!那是什么!”
“天啊,那是……”
“是塔街的方向!”
店小二听着外面的人喊声心中疑惑。塔街那边早年有个佛寺,传说寺里有座塔,只是没人见过,后来连寺也没了,可名字不知怎么留下了,总归是叫塔街。走出客栈循着街上行人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他顿时瞪大了眼。
塔街的方向,竟凭空出现一座塔!虚实未定,正逐渐凝实,附近的建筑在地面的震颤下早已坍塌,四散的人群纷纷逃离。
店小二余光扫过城门方向,那群或黄衣或白裳的人竟是向着塔街的方向跑去。
一片混乱中,一个佝偻的身形缓慢地逆着人流向隐现的塔走去。
塔影凝实得很快。洛青谢采在近旁的屋顶上安静地等着,空气中的波动带来的阵风不时掀起衣袍,并没有人开口。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洛青循声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看来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两道不同声线却都饱含着强烈情绪的声音响起:“谢采!”一个充满恨与怒,另一个除此之外还夹着不解。
谢采跟没听见似的。
叶镜池看到谢采便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方子游却伸手拦了一下,说道:“镜池别冲动,那座塔不对劲。眼下我们不了解情况,待无陵找到叶公子与谌姑娘再行出手不迟,不能再有损失了。”
听了方子游的话,叶镜池狠狠地将重剑插进地面,怒视着谢采,当真停下动作。
洛青见没有打起来只觉无趣,手里时不时翻个罗盘把玩。香巫教弟子大多被他派出去,眼下在场的鬼山会居多,若是有什么不利情况,他得留点后手。
地面的震颤停止,老旧的八角塔屹立,然而塔顶已经残缺一块,顶层昙照老和尚的肉身佛在八角塔显入现世的瞬间便如飞灰般湮灭。塔身斑驳,一层的木门封闭得倒还算密实。
八角塔周围人头攒动,尽是江湖人士,不多时却渐渐安静下来。伴随着木门被推开的厚重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推门的老人身上。老人似无所觉,缓慢而坚定地走进去。
塔里很是昏暗,夕阳的余晖从窗缝里透进来,尘埃跳跃。柳溟向里走着,耳畔响起锦萝的声音,每一句都勾着他想起从前。
“溟哥哥,这红裙子真好看!谢谢溟哥哥!”
“溟哥哥,这个送给你,不可以不要!”
“溟哥哥,我们成亲好不好?”
“溟哥哥,你怎么愁眉不展的,阿萝可以帮你吗?”
“……”
柳溟叹息一声,锦萝的声音消失了,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记得真清楚,三百多年……恨够了吗?”
锦萝声音很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失望。你的所为,从来都不纯粹。”
柳溟看着黑暗中慢慢走近的锦萝停下脚步,叹道:“阿萝为何不信我?”
锦萝将手附上柳溟布满皱纹的脸,笑着说:“柳溟,你曾经对我很好,也试图阻止那个自不量力的老和尚镇压我。如果当初没有听到你和柳沧的那些话,我一定非常爱你。”
“我这副样子已经三百多年了。阿萝,不管你有什么不满,也该够了。别再惩罚我了。”
“长生不好吗?”锦萝作惊讶状。
“我……”柳溟沉默下去。
锦萝微笑着抚摸柳溟的脸,手下的皮肤逐渐光滑,终于恢复成她初遇柳溟时的样子。英俊且气宇轩昂,锦萝似是有一瞬间的失神。接着,不等柳溟有所反应,锦萝手中光芒大盛,柳溟眼中的光却消失了。
枯槁的柳溟身躯落在地面化作尘埃,锦萝的形体更加凝实,一身红裙身姿婀娜地走出去。
“这么多人欢迎我啊。”锦萝站在塔下的阴影里,环视着周围星星点点的灯火,看到屋顶站着的谢采与洛青,继而注意到叶镜池与方子游,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
谢采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怎么不先报自己的名吗?”锦萝说话的瞬间,竟出现在谢采面前,盈盈笑容难免令人心惊。
谢采并不惊慌,拱手道:“谢采。”
“你这身红袍子不错,我见了欢喜。”锦萝眯了眯眼,“找我什么事?”
谢采问道:“锦萝姑娘可想回家?”
“你有办法?”锦萝显然很有兴趣。
谢采点头:“锦萝姑娘神通广大,想必已经有所觉察,只是此事仍需姑娘相助。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锦萝呵呵地笑,伸手轻捏谢采的脸,说道:“你很聪明。不过我有什么一定要帮你的理由吗?”
谢采将扇子搭在锦萝的手腕侧身让开,只是说了一句:“锦萝姑娘,须知双拳难敌四手。”
“这话可好没道理。下面那些人可不是为了我来的,我若是帮你,岂非引火上身?”锦萝自然知道若是自己亲自动手又要引些奇奇怪怪的道士和尚来,她一人应付起来的确吃力,可要帮谢采也不是万无一失,至少眼下就有那么一些小麻烦。
“锦萝姑娘自然可以拒绝,毕竟若姑娘愿意帮忙也是要展现诚意的。”谢采不慌不忙,“我既然在此,自然有办法解决眼下的局面。”
锦萝的出现让在场僵持的双方不敢轻举妄动,而与谢采的对话也并未压低音量,方子游等人听得明晰。听到此处,便有性子急的藏剑弟子大声数落谢采罪行,跃跃欲试地想冲上去报仇。
这一连串义愤填膺的说辞倒是让锦萝听笑了,向谢采道:“看来公子的丰功伟绩不少。”
“过奖。”谢采面不改色,“只是尚不知锦萝姑娘实力如何?”
方才锦萝瞬间出现在面前,实则已经看出实力不凡。眼下谢采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解决了这些追兵,一来避免锦萝反悔,二来不会削弱自己的实力。
锦萝辗转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谢采的深意?转向那个一直叫骂的藏剑弟子,盈盈一笑,瞬息间出现在他面前扼住他的咽喉,竟将人提了起来!不等周围弟子反应,便已掐着那弟子的脖子回到屋顶。方子游注意到锦萝动手时,立刻呼唤瀛霞亦不及反应,那藏剑弟子已经被掐得昏过去。
“锦萝姑娘,还请住手。”气氛紧张之际,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来自谢采等人所在屋顶的对面阴影。伴随着碎石被踩踏的响动,萧雒棠逐渐走进火光之中,继而向锦萝说道:“又见面了。”
锦萝见是萧雒棠,倒是扬手将那藏剑弟子甩回人群。那弟子虽然伤重,好在保下一条命。锦萝看也不看那边,只看萧雒棠笑着说道:“雒棠哥哥,才一下午没见,可教人家想得紧呢。”
萧雒棠握着魂灯,面上没有丝毫笑意:“打架这么累的事,锦萝姑娘还是不要亲自动手吧。”
锦萝咯咯笑起来,欣喜道:“雒棠哥哥还记得人家说过的话呢,可教人家真是开心得紧。”
萧雒棠仍是神色严肃,说道:“不敢忘。不过却没想到锦萝姑娘这么快就改了心意。”
“山盟海誓都是妄言,何况一时口快?”锦萝耸肩,继续说道,“不过眼下情形我的确未曾想过,否则也不会留在那种地方。”
“锦萝姑娘既然心意已决,日后便是敌人了。”萧雒棠叹了一声,接着手中结印,引动流火诛伐。
落星骤然降至谢采等人所处屋顶,鬼山会和香巫教众弟子反应不急,被天火命中,死伤极重。谢采被突来的攻击震惊,但他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撤离。洛青没想到这个衍天宗弟子竟能引动这样的天火,惊讶之余倒是没忘了逃命,还带走了不少蛊兽。
锦萝实际并不怕这样的天火,她本就是魂魄,纵使凝实出身体究竟也不在意这样的皮肉伤。不过才刚达成合作的那些人她却不能不管,只好尽力救下一些顺着谢采等人遁走的方向离开。
方子游和叶镜池也被这突发的情况震住,那天火落得密集,却都堪堪避开了他们的位置。叶镜池注意到谢采逃走,便立刻想要追上去,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接连被阻拦,叶镜池颇为恼火地说道:“子游为何拦我!那厮……”话未说完,却发现拦下他的并非方子游,而是引动天火的那个红袍青年。抱怨的话咽下去,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萧雒棠尚不及回答,时无陵带着叶别尘与谌九韶赶到,远远便听见叶别尘的声音:“大少爷!萧公子!方少门主!”
方子游向迎面过来的三人笑笑,说道:“你们去哪了?”
时无陵打量一番方子游未见其受伤,放心地走到对方身后,答道:“我以为他们会在郊外或是城中酒肆之类的地方,最后是在客栈找到他们的。”
叶别尘赶忙解释道:“萧公子让我们天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门,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方公子也都听他的,我就在屋里连房门都没敢出!”
谌九韶也证实:“不错。时公子来时我们都吓了一跳,原以为你们明早才到。”
几人三言两语处处离不开萧雒棠,包括方子游叶镜池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向旁边不发一语的红袍青年,等着一个解释。
萧雒棠却没空解释,对叶镜池和方子游也毫不客气,说道:“今晚的麻烦才刚开始,别惦记谢采了。他们接通了魂墟与现世,以往有老和尚镇着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眼下老和尚肉身佛消失又逢七月中。你们江湖人最讲究道义,现在跟我学学怎么对付孤魂野鬼吧。”
谌九韶和叶别尘这几日下来从未见过萧雒棠如此面色凝重,当下便知道此事十分棘手,便应承下来。谌九韶却很奇怪为何不见方未济:“萧公子,师兄呢?他也该来拜见少掌门才对啊。”
萧雒棠顿了一下,答道:“未济白日里为了帮我受伤,我让他不要过来。”说是这样说,其实方未济被他找了一家颇远的医馆放下,现在怕是还没醒。
方子游注意到萧雒棠的称呼,奇怪地看他一眼,却默认了他的说法:“萧公子?既然你这么说,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稍后还需要萧公子仔细与我等分说。”
萧雒棠没心思注意方子游的口气,他今天过得半分愉快的事情都没遇到,此刻又想起方未济不知好些没有,更是烦躁不已。到底是耐着性子给几个人教了教临时应对的办法,想彻底解决,还得是他亲自去把这阵法拆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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