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夜风从半开的车窗中窜进来，轻扬起卡妙青色的长发。米罗微微侧脸瞟过去，竟看得有些痴了。
“冷吗？”卡妙似乎感觉到身旁投来的目光，再看看车窗，轻问一声。
“噢，不，不冷。”米罗有些局促地收回视线垂下头，心里涌上一丝甜蜜。卡妙，是在关心他吗？
唉，不过卡妙似乎是个老好人，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关心吧，这么晚了，顾不得自己工作劳累，还要大老远赶去医院看望本不相干的人。
不过阿布罗迪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情况如何，等会儿见了面，千万别闹得收不了场……米罗为自己暗自捏了把汗。
晚间车少，道路比白天通畅许多，约莫半个小时后，出租车便停在了市第三医院的大门口。付好车费，两个人急匆匆地下车，直奔医院急诊大楼而去。
“您好，请问阿布罗迪在哪个病房？”卡妙快步走进底楼大厅，向接待台的值班医生问道。
“请问您是？”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抬起头看他，脸颊上就飞起两朵红云。
“我是他的朋友。”
“请稍等，我帮您查一下。”女孩说着，翻阅着登记本，“先生您好，阿布罗迪·格兰特，5036病房，电梯在这边。”
“谢谢。”卡妙冲她微微点了下头，侧过脸与米罗对视一眼，两个人朝右侧的电梯走过去。
正好几个人乘电梯下来，门开了，人们鱼贯而出。米罗紧随卡妙迈进电梯，按下楼层键，门缓缓合上。光亮平滑的不锈钢门面清晰地映照出两个人并肩站立的身影，米罗冲着门中人轻扬嘴角，此情此景，不正是他久久梦寐以求的吗？
出了电梯，两个人一路张望着，终于看到5036的门牌号，透过密封玻璃窗看进去，那个湖蓝色卷发的男子正背靠枕头仰坐在床上，旁边的小护士拿着汤水在喂他。
“看来他应该是脱离危险了。”卡妙见状，松了口气。
“嗯，那我们还进去吗？”米罗轻声问，他突然感到难以名状的不安，唯恐下一刻，他就会失去他最最宝贵的东西。
“当然。”卡妙的声音依旧很镇定，“既然以他朋友的身份来这里。”
“噢。”米罗闷哼一声，紧攥手心，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此时此刻，他又能如何，才可以既不让卡妙疑心，又完好地全身而退？
只能咬紧牙关，做好最坏的打算了罢！
两个人走进病房，正端着汤碗的小护士闻声回过头来，眼神里带着问询的目光。
“我们来看看他。他情况怎么样了？”卡妙简短地问道。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过煤气中毒导致部分脑神经暂时受损，需要住院疗养几天才能恢复。”
“您的意思是？”米罗接过话题。
“他可能暂时有些失忆，不过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这样啊……”米罗喃喃自语，也许，就这么把不愉快的记忆都忘掉，对于阿布罗迪，是比较仁慈的结局吧……
“你们是谁？”床上的阿布罗迪侧过头，看着房间里两个陌生人，“我认识你们吗？”
“……”卡妙和米罗看看他，又相互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不知该不该说出那句“我是你的朋友”，把善意的谎言继续下去。
“实在抱歉，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请你们千万别介意。”
见他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好好调养。”卡妙看着他，澄澈的眸子似乎可以让人窥见他的内心，仿佛他这样的男子，从来就没有需要掩饰的秘密。
“谢谢。”
“格兰特先生，您这几天好好休息，别担心，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恢复记忆了呢。”护士在一旁插嘴说道。小姑娘似乎对床榻上的病人颇有好感，不仅将他照顾得细致周到，还想方设法安慰他。
“谢谢你，玛格丽特，我没事。经历过死亡的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阿布罗迪冲她友好地笑笑，随即朝米罗的方向瞥了一眼。而这一瞥，足以让米罗的心呼地提到了嗓子眼。
哦，是吗，也许他根本就没失忆吧？？
米罗微微咬了咬下唇，心里第一次对病床上的男子有了一丝敬意。
曾经那个举止夸张、情绪外露的阿布罗迪，已不存在了吧？眼前这个如绅士般安静优雅的男子，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忧伤。而米罗却似乎可以感觉到，是的，那简直是一定的，这个男子曾经弱不禁风的心情，在这样的变数之后，拾起了矜持，罩上了盔甲。也许，当他所曾期盼的一切都灰飞烟灭的时候，他至少还为自己破碎的心，挽留了一丝尊严。
而自己，对这个阿布罗迪，究竟又了解多少呢？甚至卡路狄亚，对他又能算了解多少呢？
米罗在心里偷偷叹一口气。在读过卡路狄亚的遗书之后，他曾不假思索地怀疑阿布罗迪是造成卡路狄亚这种极端选择的祸因之一。而现在，他却发现，也许，卡路狄亚，乃至他自己，都只看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而另一面，始终笼罩在深沉的暗色之中，看不清晰，想不透彻。
“你们请回吧，我想要休息了。”阿布罗迪看着略显尴尬的两人，温和地说。
“好，那你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卡妙看着他，微微点头。
“那我们走了，再见。”米罗如释重负地说。
“嗯，再见。”一句道别似永别，云淡风轻。
走出医院的大门，两个人良久无言。
直到坐进出租车，卡妙才犹疑着开口，“我想我见过阿布罗迪。”
“嗯？”米罗佯装惊讶。
“五年前，当时我刚搬进现在的公寓，他来找过我，问我卡路狄亚是不是住这儿。”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从没听过这个人。”卡妙若有所思，“然后他很失望地走了。”
“卡妙。”
“嗯？”
“这不是你的错。”
“嗯……谢谢。”卡妙侧过脸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比平时多了些什么。
“累的话，眯一会儿吧，到了站我叫你。”米罗说着把卡妙出门前递给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他身上。
“……”卡妙似乎做了一个不明显的抿嘴动作，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听话地闭了眼。
这一路车程，如果能够永无止境地开下去，该有多好！
当再熟悉不过的公寓大楼映入眼帘时，米罗无声地感叹。付了车费，轻轻唤醒卡妙，两人陆续下车，朝公寓大门走去，路灯把两个并肩的影子拖得老长。
“卡妙，我……”
“怎么？”卡妙掏出钥匙开门，见米罗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问。
“我跟房东……嗯，有点不愉快……你方便让我……借宿几天吗？”米罗憋足了劲，找了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否则还能怎么说？无论如何，他可不想现在就与卡妙分开。所以，即使要他装得楚楚可怜，他也一定可以放下骄傲的身段，毫不迟疑地做到。
“原来是这样……”卡妙侧过头看着他，似乎终于对他这两天的奇怪举止有了领悟。略微迟疑，他随即应道，“可以，没问题。”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米罗大大松一口气。看来他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卡妙在一起了呢。于是心情豁然爽朗，他从不曾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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